梨花雨凉

作者:欧阳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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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过往


      这反复的命运,何时才是尽头?
      盯着铜盆里明晃晃的水光,清歌暗自摇头,冷笑道:“不知今年令尊又有什么有趣的安排。令尊……”说着他的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缝,冷光从里面溢出来,“还真是一个会享清福的人啊!”
      沈江月的手不觉渐渐抓紧,指甲硌得手心生疼。
      他怨恨他,因为他曾背叛了他的信任。是啊,换做我自己,也不可能不怨恨。毕竟是那样的事,足以摧毁人的一生。
      “你既然不想去,那我送你回玉融堂吧。”沈江月轻轻地道。
      “嗯。”清歌颔首,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也不看他,“只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你不去父亲面前彩衣娱亲,岂不可惜?”
      “年年膝下承欢争宠,我也倦了。”难得他也说了句真心话,眼角眉梢都是疲惫之色。
      清歌冷笑:“你也有倦的时候?不怕这些年的小心都白费了?”
      “如今的我,”沈江月抚弄着食指上的戒指,仿佛自言自语,“已然什么都不怕了。”
      清歌冷哼一声,转过身,脸没在阴影里,幽幽地道:“你当时怎么没有这样的气魄?”
      沈江月闻言胸口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果当时的心意能更坚定,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容易就答应下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自从与杜眉妩议定后直至父亲寿宴,这期间他再也没见过清歌。
      不敢见。虽然他自己并不愿承认。
      不过是个戏子罢了。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今日杨花明日柳,他也自忖不是什么多情的人,见惯了风月,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可那细细小小的不安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拜访,他总会回想起月下听琴,那个孩子怀着深沉的绝望唱着《小重山》。心口里仿佛住着一只蚕,一口一口地咬噬他的心房。
      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情绪,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不敢见他。
      有时他会想,也许清歌会自己来找他,哭着问他为什么。曾经有个妓女这样做过,本来他是很喜欢她的,可一看到她的眼泪后,忽然就厌恶了。喜欢这种东西,太认真就没意思了。
      但他……是不会这样的吧?毕竟是那么清高的一个人。
      清歌真的就没有见他,也没问过一句为什么。
      一直等着、念着,时间长了,反而像是自己为他神魂颠倒似的。可他也什么都不做,明明那不安渐渐加深,他却总觉得如果多见他一面、多说出一句话自己就会难以自控地背叛现在的自己。
      这困扰一直纠缠着他,直到那命运里躲不过的一日。
      彼时也是暮春时节,看过最后一场落花,大家闺秀们都回到深闺,编织一整年的美梦。诗人最后一次醉卧花前,指甲蘸着美酒写下伤春的诗篇。满城的飘絮似乎也倦了,懒懒地蜷在角落。繁花似锦的洛阳,恍惚间走向最后的一场繁华。
      安国府也许是这些伤感中的唯一的喜色,里里外外都流露出欢庆的气氛,走过的人无一不被感染。城中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穿戴整齐满面春风地走进这里,一时间,连吆喝买卖、敲锣打鼓的都聚到了安国府门外,用车如流水马如龙都不足以形容这空前盛况。
      安国公沈维之在当朝的声名是无人不晓的,祖上是开国元勋、三朝遗老,祖父又建有军功,父亲虽然没有创立伟业但耿介正直,百代之后皇帝追授一品官衔,谥端廉公。沈维之出身如此仕宦豪族,自小就流露出过人天赋,诗词曲赋无一不通、丹青音律无一不晓,一时以文采风流著名天下。正当众人羡艳之时,他却说:“大丈夫何能以文章留名天下?”于是投笔从戎,固守边疆七年,屡立奇功,威震寰宇。天子知道后钦赐婚典,淑仪公主自愿下嫁。建功立业,成家立室,男人一辈子的梦想他都以最辉煌的方式完成了,那时的他,也不过二十有五。
      传奇这种事,总是越传越奇。关于沈维之的传奇不少,但有一件事,每每谈到他都会被提起,每个人都认为它真实不虚,是当朝少有的美谈。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沈维之也是。他喜欢美人,这一点他从不遮掩。他还常说:“美人如美酒,须得水晶琥珀的杯子盛来,伴着明月繁花,听着丝竹清韵,轻呷慢咽,细细品赏。若是稍有差池便是暴殄天物。”所以美人也喜欢他,据说当他出行之时,驿站便似被一片云霞包围,各色衣冠混相交杂,远远看去,妃红俪白好像繁花盛开。
      洛阳城美人如云,但没有一位能让他真正留恋。让他留恋的是另一个传奇。淮阴名妓顾流云。顾流云的身世没人说得清楚,但大家都清楚的是她的性情。流云年方二八的时候,已是倾城之色,淮左文人豪士无不掷千金为求一顾。但真正能成为她座上客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美人倾国,自然有人垂涎三尺。当朝国舅欲用强权强夺流云,流云不愿,于是素来倾慕她的当地乡绅出面相争。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同时出现在流云堂上,两人怒目而视拔剑相向,楼下的各自家丁也摩拳擦掌。眼看着一场腥风血雨就要侵染这十丈软红,顾流云忽然起身更衣焚香,在华堂正中肃穆而坐,十指分拂,流商飞羽。香风妙韵中,只闻她一面弾一面叹,一叹身世流离陌上尘,二叹一入红尘误终身,三叹慈母在堂无供养,四叹黎民辛苦无人问,五叹姊妹寒衣长苦悲,六叹红颜如祸总扰人,七叹多谢公子千金意,八叹奴家无心惹纠纷,九叹不使容颜常为祸,妾愿出尘对青灯。
      曲罢,满座寂静。只见她退却华衣,洗去妆容,素颜青衣,高挽发髻。从此顾流云退出浮世,只一心修身养性、诵经祈福。
      当大家都以为她的人生就要在最美的年华以寂寞枯槁受梢的时候,沈维之出现了。没有人能说清两人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机缘,但最后,她为他还了俗,常伴身侧,昼夜不离。
      如果这段传奇就这样结尾,那么也不会那么被世人称道。
      一个意外之人闯进了他们的故事。当时的他还是一个贫寒的学子,没有雄厚的家产也没有煊赫的出身,只是怀揣着梦想与才华来见名满天下的沈维之。当时他叫江枫,没有前缀也没有后缀。
      沈维之自己也是风流文士,平时就乐善好施,对于有志向与才华却时运不济的文人更是慷慨,与江枫更是一见如故,两人彻夜长谈,酒是开了一坛又一坛却总是没人醉也没人打算离开。酒兴浓时,沈维之唤来流云要她跳舞助兴。顾流云微微一笑,便是应了。
      旁边的江枫却是惊鸿一瞥,此生难忘。
      江枫是少不经事不懂掩饰,沈维之却是久经情场,只看一眼就知道谁对谁有意。江枫在沈家又逗留了一些时日,临走之时斗胆说出自己对顾流云情根深种。沈维之当下大怒:“云姬乃我至爱,尔安敢动此心?”拂袖而去。
      江枫再不敢留,次日收拾行装匆匆离开,沈维之知道后立即策马追赶在城门前将他拦下,对他说:“美人虽贵,但国士更难求。你若真有心,我又怎能不成全?美人配国士,也做得一段佳话了。”
      从此顾流云嫁与江枫,成为正室夫人。江沈两家交好。次年国考,江枫一举夺魁。于是沈维之当年慧眼识英雄,美人留国士的举动盛传全国。
      多年过去,沈维之悠然地当着自己的安国公,大有退江湖之远的意思,但声名一如当年。不过一个寿宴,来祝贺送礼的人直排到富安街外。
      沈江月从小看惯了,只觉得无聊,戏台子上一出出的戏剧他也无心去看。夜越来越深了,天上的月亮也变得通透起来,映在戏楼前的一池碧水中,随着水波荡漾。
      清歌。他在手心慢慢划着这两个字,无法念出口。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他说,我喜欢这一句,就叫清歌吧!
      隔着淡淡的烟波,沈江月看向戏台,你,什么时候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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