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凤台

　　我们笑着、追逐着，最后倒在草地上。
　　月亮一直悬在我们头上，安静静。
　　他盯着月亮，说：“你说，我们和月亮最赢了？”
　　“唔，应该是我们赢了吧。”
　　我盯着月亮上那隐约的黑影，仔细的想要辨认出娘的身影。
　　男孩支起身子：“喂，跟你一起挺好玩的。”
　　我侧头看着他笑：“哎，我叫阿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元文轼。你可以叫我阿轼。。。。。”
　　姓元？
　　我记得刘婶有说过，说主人家是王爷，姓元。
　　府里有些级别特别高的家奴，也有被赐姓元的。
　　“呀，你跟咱们府上的王爷一个姓呢。”
　　“是啊。”阿轼心不在焉。
　　“你在哪处院子做事？我住的那边，很少能看到跟我们差不多的男孩子呢。”
　　“我。。。。我就在花园后面的院子里。”
　　“哗，那你要进来花园里该多方便啊！对了，你有没有见过王爷太太他们？”
　　“见过的。常常见呢。”
　　我有些羡慕：“你在府里头的级别一定很高了。象我们这些在下院子里走动的，别说想见着老爷公子，就连管家大人也不能常见得着的。听说能在上院子里做事的，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待遇给到的也是最好，据说每顿饭都有肉呢。”
　　文轼撇了撇嘴：“肉有什么好的，你喜欢吃肉？”
　　我咽了一口唾液：“那当然，在咱院子里的十天才能吃得上一回肉。”
　　但每次都是肉少人多，稍去得晚了些的，恐怕连肉沫子也不沾不上筷子。
　　“那，你想不想到上院子来做事？”
　　“那能想去就去的。刘婶说，象我们这样的孩子，又笨又蠢，不会说话还粗手粗脚，怎么能侍候得了主人，只能一辈子在下等院子里做事。”
　　文轼不屑的切了一声。
　　——
　　工房里，我一边整理着鞋布底子，一边哼着小调。
　　香枝姐疑惑的目光不止一次在我身上打转。
　　“喂，阿璃。”她晃了过来：“昨晚你阿娘来看你了吗？”侧着头朝大伙挤了挤眼。
　　我视而不见。
　　大家都在笑。
　　小喜没有笑，眼睛瞧过来时有些忧郁。
　　笑吧笑吧，你们尽管笑好了。
　　我阿娘没骗我，所以我有秘密你们也不知道！
　　我转身自顾做着事。
　　她们笑了一会，见我毫无所动的样子，渐觉没趣。
　　小喜挪过来：“阿璃，你这几天好象跟往常都不一样了。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别人问我不愿意说，但小喜不一样，她是真心待我好。
　　我老实承认：“我最近新交了个好朋友。”
　　这个好朋友，他和我一样，没有了娘。
　　“她是谁啊？我认识吗？”
　　“他在别的院子里做事，我们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小喜有些酸溜溜的：“瞧你开心的样子，你们之间一定说了好多的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差点就要跟她说起花园里的事，脑中突然念头一闪而过：府里规矩严，说出来万一连累了阿轼就不好了。
　　当下忍住不往下说，只揽过她的肩膀：“小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因为有了新朋友就冷落了你。。。。。。”
　　正说着话，沉香“嗵嗵”的跑了进来，嘭的一声撑在门上，胸膛起伏不停的喘着气：“上院子的人要来咱这挑人啦！”
　　屋内静了静，立时就沸腾了起来。
　　怪不得大家都压抑不住的激动。
　　在元府里，佣仆们按着做事的院子分成上中下三等。
　　上等院子的人只服伺着主人，尽做些清闲的活儿，不仅能指使下面的人，住的穿的用的比那外头有钱人家的小姐还要绰阔。
　　有些上了资历的人，甚至还有自己的单门独府的小院、由专门的仆佣侍候主人一样侍候着。象总管老爷那样，他走到府外边去，连郡州的官员都得对他客气尊重。哪里是上等仆从的姿态，分明是上等人的威风。
　　元府是王府，人口众多，又有些皇亲国戚的关系，那规矩一条条一道道的，又细又严。
　　通常能进入上院子的，都是在高挑众中里选拔过了几遍，无一不是出身干净、模样出色、能说会道的。
　　而象我们这种被分到下院子的，都是挑剩到最后的人渣子、“粗蛮乡野” 丫头，干的全是最脏最累最苦的活，待遇最低不说，还要时时捱打捱骂。
　　尤其是遇着那级别稍高一点，那怕她跟我们一样是做的是院子里打扫工作，我们也得当她是头儿一样行礼，听任管教吩咐。
　　所以常常有人在自己院子里受了憋，转头就跑来冲我们下院子的人撒气。那份无端的委屈与脏累不是能同言而寓的。
　　府里要在下院子里挑人，这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可一旦被选中了，那就是脱胎换骨如浴新生从此一跃泥潭登龙门，成为上等之人啊。
　　大家都显得很兴奋，热烈的议论着上院子的人大概什么时候会来，有心思巧敏的已经在谋度该要如何打扮应对。
　　我并没有很期待，因为意识到这竞争形势有多严峻。
　　远的不说，就我们这个院子里，十三岁以上的姑娘们就有二十多号人，更别提府里还有其他十几个这样的院子。
　　象我这样的孤儿，既没有后台人脉，又没钱通融，得不到嬷嬷们的欢心，想得到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妄想。
　　门外一记严厉的哼咳声。
　　屋里立时鸦雀无声。
　　两位嬷嬷板着脸立在门口。
　　刘婶目光森森的一扫，化作泛着冷光的刀锋，让人不由自主的悚然危危。
　　“阿璃，你出来！”她淡漠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应了一声，到她身前曲了一曲身子：“随嬷嬷的吩咐。”
　　她盯着我的脸，说：“去洗个脸，换件干净的衣裳，在院子外头等我们。”
　　我不知她要做甚，应了就准备要走，刘婶突然又叫道：“头发也要梳一梳。”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我不敢让两位嬷嬷等太久，匆匆的如其所愿装置了一番，出来院子的时候，两人许是等了一段时间了，正在聊天。
　　李嬷娘说：“……据说是生前将她托付给了春茹，我看这次多半是那小贱人在背后出力的原因。”
　　刘婶道：“春茹那边的姑娘都在下院子里，要操办这样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嬷娘声音有些尖冷：“什么容易不容易的，不外是一副贱身子当肉卖了……”
　　“你想得忒远了，若真是那样，人家就不会各处下院子里寻人。”
　　“能有几个叫阿璃的？这么古怪的名字，偏她母亲想得到。”
　　转头看见我，两人当即止了声。
　　李嬷娘瞪了我一眼，不说话。
　　刘婶说：“你运气了，夫人要见你。随我来。”
　　我吓了一跳，可不敢多问，只步步紧趋一路婉行，心里着实是忐忑不定。
　　不走不知道，元府大得超出我的想象。走了大半个时辰，头上渐渐见了汗，仍不见两位嬷嬷说“到了”。
　　直到了一座绿瓦白墙的院子外，两人这才停住了脚步。
　　拱形的门桥，漆桐的大门趟开着，没有人守。
　　门前倒是有人在等了，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和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
　　我曲身向老嬷嬷行了一礼。
　　老嬷嬷便笑着问：“你也叫阿璃？”
　　我回答：“回嬷嬷，我是阿璃。”
　　老嬷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那女孩子儿有些怯怯的，尽是躲在她身后。
　　门内人影晃了晃，一名清秀的少女走了出来。
　　三位嬷嬷主动迎了上去，脸上尽是笑容：“下院杂事房人等，奉命而来，烦请姑娘通报。”
　　“等一等。”那姑娘懒懒的走开，过了一会就转了回来：“都进去吧。”
　　院子里比我们住的地方要漂亮宽敞多了，房子高大窗几明净，庭子当中还种了些花草，一派宁和贵气，就是那地上光滑的地砖也比我的床铺还要舒服。
　　一名三十出头的贵妇坐在庭子当中的石头桌子旁，神情安详，体态雍容。背后一名小婢正在帮她轻轻的打着扇子。
　　三位嬷嬷恭卑的躬着身子：“谢夫人，孩子我们已经带过来了。。。。。。”
　　我一直惦记着进府时教导的规矩，见这阵势，赶紧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头：“阿璃见过夫人。夫人万安。”
　　只听她笑道：“起来吧。孩子倒是机灵懂礼数，就是眼神不太好。刘陈氏，你没教过她谁才是府上的主子吗？”
　　刘婶笑容有些尬尴：“但咱们在下院子里做事的人，那来的福气能见得着主人的时候。若不是谢夫人您的召呼，恐怕老奴这一辈子也跨不进上园子来一趟呢。不过以夫人您在咱王府里的地位，这孩子能向你磕个头，却是她几生修来的福分了。”
　　谢夫人温和地道：“你们都叫阿离？”
　　我和女孩子齐齐应诺：“是。”
　　“你们的离都是哪个离？”
　　“回夫人，是琉璃的璃。”我恭敬的回。
　　夫人点了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转头再问那女孩，却原来是叫香梨的梨。
　　夫人分别问了我们的年龄、平时都有些什么样的喜好等。最后说：“你们喜不喜我的院子啊？要是让你们有机会在这里做事，你们愿不愿意？”
　　香梨眼睛瞧了瞧老嬷嬷，低低的说：“想。”
　　我回道：“夫人这么高贵漂亮，待人又亲谒和善，就不知道我有没这个福分能侍侯夫人。”
　　夫人呵呵笑：“小嘴儿很会说话，不过，你们却不是来侍候我的，至于谁有福分谁没有福分我也作不了这个主。春燕，带她们过去，给二公子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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