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S讲堂

　　“跟上次的情况一样？”

　　“一模一样。这回监控录像还是没有拍到任何线索，估计调查方向得往那些人身上转了。”

　　市中心医院静立在漆黑的夜幕下，远处高楼顶端的探照灯偶尔以明亮的光束划破浓稠的夜色，为单调的背景添上几分扎眼的色彩。医院大门外停着几辆警车，两三个身着警服的警察守在门边负责拦住试图离开医院的人，遇到特殊情况还需要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登记资料。五个小时前这间医院发生了一场命案，此刻能够自由出入医院的只有便衣警察，周舸就是其中一个。

　　而他这时正站在紧挨着医院的小公园门前，裹着臃肿的羽绒服疲惫地搓了搓发凉的双手，借着一旁路灯昏黄的灯光打量身边的青年。这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个子较高，偏瘦，穿着厚牛仔裤和黑色的鸭绒外套，黑色短发修剪得清爽，脸庞轮廓挺深，翠色的眼仁，应该有着西方血统。

　　从周舸提到“那些人”开始，这个青年就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也不知道他在寻思着什么，周舸反复搓着手背，拧着眉头犹豫两秒，还是先说道：“小钟，老实说我们这边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的，你说……”

　　“老周！”酝酿了许久的话冷不丁被打断，周舸循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几米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小跑着赶了过来。随着他脚步声的渐近，灯光也照亮了他的面孔，原来是个背驼得厉害的小个子中年男人。

　　“诶，老徐？你怎么也在这儿？”看清了他的脸，周舸不由得惊讶。

　　“前两天才听说你在负责最近这几起案子，我去你家找你，听你堂客说你在这里。”像是卯着劲儿跑了很久，被叫做老徐的中年人停步在周舸跟前，喘着粗气，视线转向周舸身旁的青年：“这是……”“哦，那你来得正好！这是小钟啊，老钟的儿子，不记得了？”周舸听完，眉头舒展开，总算打起了点精神，看了看青年，连忙介绍：“他跟老钟一样，现在在开侦探事务所。老钟临终前留了话，这几起案子小钟都有在帮忙调查，你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徐叔，好久不见。”青年顺势礼貌地伸出手，语气四平八稳，脸上平淡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我是钟持。”

　　“啊，原来是小钟啊……”徐程一面端详着他一面伸手同他握了握，眯起那双细长的眼睛，呵出几团热气白雾似的飘散在空气中，“这都十几年没见过你了，长这么大了。”

　　钟持象征性地“嗯”了一声，好像没有要主动接过话题的打算。他不怎么热情的态度也没让徐程不高兴，年轻人遇到长辈话少很正常，徐程这么想着，又问他：“怎么样，接老爸的手，也做起这行了？当年老钟混得可是风生水起的，你应该青出于蓝胜于蓝吧？”

　　得到的是钟持不紧不慢地摇摇头的回应：“徐叔谬赞了，我完全没有做侦探的天赋。”

　　“小钟真幽默，比你爸会开玩笑，瞧这谦虚的……”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徐程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

　　“没谦虚，徐叔。”钟持好像吝惜表情一样依然面不改色，口吻也平平淡淡，听不出起伏：“我在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连侦探小说都没看过。”

　　徐程闻言面色僵了僵，将信将疑地眨了眨眼，瞅了瞅一旁摇了摇脑袋的周舸。这时钟持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低眉扫了眼来电显示，朝两个长辈点点头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就按下接听键，走出几步背向他们。

　　“妈，什么事。”

　　“什么叫什么事啊，上次跟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电话那头传来中年妇女细细的嗓音，不论语气多故作凶恶，也因这特别的声线而没了气势。

　　钟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公园前的喷水池：“妈，我还在工作，这事换个时间点再说吧。”

　　“工作工作工作，你就只知道工作！有那么多工作忙吗？这年头做侦探有什么前途，还不就是帮那些阔太太跟踪老公，拍几张照做打离婚官司时候的呈堂公证？再过一个月你可就要满二十八了，还不赶紧结婚，是要等着做剩男啊？”

　　女人的嘴一旦滔滔不绝起来就很难打住，他听完她振振有词的训斥，只是短暂地沉默两秒，眨眨眼，平静地告诉她：“妈，我有女朋友。”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跟田千早点把这事儿给办了，领张证而已，婚礼我跟田千她妈来操办，你俩都拖了几年了，再这么拖下去田千生娃的时候还不得成大龄产妇了，你拖得，人家姑娘拖不得！”

　　“嗯，换个时间再说吧。我先挂了，妈你早点休息。”耳听着她又有要唠嗑不停的架势，钟持赶紧打断，挂断了电话。他转身回到周舸面前，漫不经心地将手机搁回口袋里：“周叔，这里我大概也帮不了什么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唉，小钟，你不看看监控录像？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如果真是那些人做的，也不会在录像里留下我看得到的线索。”钟持不咸不淡地回答，见周舸摇头感叹“也是”，才挪开目光又望向徐程，没想到徐程也恰好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小钟，你留个电话给我，改天我上你家看看你妈。她最近身体还好吧？”“她身体很好，就是这阵子心燥，有点失眠。”接过手机熟练地按下自己的号码保存，钟持很快又把它递还给他，“有空联系，徐叔。”

　　“怕是更年期了，心燥也正常。”呵着气慢吞吞地把手机塞进兜里，徐程佝偻着背，也不为身高差而尴尬，抬起胳膊拍了拍青年的肩：“得，下次我回老家的时候去瞅瞅她，看她燥个啥。”

　　钟持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懒洋洋的，五官却因此显得生动起来，让徐程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小子笑起来倒挺俊的，果然像极了老钟，跟咱们东方人就是生得不同。

　　道过别以后，钟持在公园外的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垂着脑袋坐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给女友田千发了条短信：“快下班了？我去接你，十五分钟左右。”

　　手机屏幕上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没消失多久，他就收到了田千的回复：“好，在公司楼下等你~”

　　看着“~”的符号，就算见不到对方的模样，钟持也能想象到她喜滋滋的表情。微微翘了翘嘴角，他收起手机，再抬头时脸色又沉了下去——透过车窗可以清楚地瞧见开阔的停车场内有一只肉色的庞然大物正在缓慢移动，它的体积能与一艘小型轮船不相上下，体态很像章鱼，但没有脑袋，依靠着比章鱼多得多的触手紧紧吸附着地面，慢慢蠕动着前行。

　　城市里四处存在着这种形态不一的东西，它们活动在这里，就像人类，肆意使用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空间。可是它们的世界和人类世界互不相干，正常人类看不见它们，也从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换一种说法：钟持并不是正常人类。他每分每秒所见都是这两个世界叠加的景象，对此他早已习惯，也并不排斥。他排斥的只是由此引发的，被归为“异类”的感觉。

　　踩下油门，他眼见着车畅通无阻地从那庞然大物的身体内驶过，面上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十五分钟后，他在一幢写字楼下停住了车。老远就可以瞅见一个红彤彤的人影等在写字楼门口，那是个个头较小的年轻女人，一身普通的牛仔裤和红袄，脖子上圈着厚实的乳白色围巾，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了去，留得一双眼睛露出来眨呀眨，缩着肩膀不停地搓着手。

　　钟持车还没停稳，她就发现了他，小跑着来到车边，打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座。车里开着暖气，她站在外头很久，更显得带进车里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钟持执起被自己搁在手边的暖手宝丢进她怀里，她扯下围巾抬头对他笑，眼睛月牙似地弯起来。

　　“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接我了呀？”

　　“刚好在附近办事。”钟持随口一答，视线扫过她的脸。田千跟他同龄，一米六五的个子，身型比她身边那些细胳膊细腿的朋友和同事要结实不少，长相不算漂亮，不过五官端正、耐看，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点点粉色的牙龈，有些傻气，却总像是很高兴，不会叫人嫌弃。

　　“哦哦。你吃饭没？待会儿要不要上我那儿吃碗面？”她轻车熟路地捏弯暖手宝内的金属片，感到热温了便捧进手里，不忘转过头来问他。

　　“好啊。”调转方向盘朝她的住处驶去，钟持凝视着前边的道路，忽然淡道：“田千，你想不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一句话说得好像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似的，内容却吓到了田千。她扭头看他，傻傻憋出一个音节：“啊？”

　　“反正我那里有间卧室空着，收拾收拾就可以住了。你现在租房子的花销也不少，搬过来方便一点。”轻描淡写地说着，钟持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妈她最近催得紧，我们要是还没什么动静，估计她就要变身了。”

　　“噗，有你这么形容自己老妈的吗……”被他的形容逗笑，田千乐得嘴快要合不拢，笑够了才把后脑勺枕在靠背上，点点头：“也好啊，结了婚就要住一起，提前适应也不错。”

　　顿了顿，她嘴边的笑意收敛了一些，转而短叹一声，闭上眼睛：“其实婚什么时候结都不打紧，问题是……你妈是想早点抱孙子吧。我俩现在积蓄都不多，老家那边还都有房子的房贷要付，我就担心以后要真有了孩子，生活方面……”

　　她没把话说下去，只扁了扁嘴，很头疼的样子。

　　钟持侧过脸来瞥了瞥她，想想，还是提了提自己的打算：“等我解决了手头的案子就关掉事务所，到时候去瞎子那儿做事，年薪至少百万。”“真、真的？”田千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瞅瞅他的侧脸，“瞎子那公司的门槛不是特别高么，你怎么搞定他的？”

　　“从我回国开始，他为这事缠了我好几年。”他回答得淡定，顿时间让田千佩服得五体投地。

　　“技术帝果然就是不一样！我要向你看齐！”振作了精神激动地捏紧拳，她两眼晶亮，几乎要放出光来：“目标年薪六十万！”

　　“嗯，努力。”钟持视线都没转一下，予以鼓励地点头，却还是语气平平的，不紧不慢地补充：“不过做不到也别勉强，你能领到今天这种层次的薪水，我已经很欣慰了。”

　　表情僵住，田千睨他一眼：“钟持你什么意思……”

　　“你很蠢的意思。”他答得诚实。

　　“哪里蠢了，我明明很聪明！”

　　“十加二等于多少？”也不反驳她的话，钟持突然问道。

　　“十二！你真当我傻啊？”鄙视地瞪他，田千觉得自己的智商遭到了侮辱。

　　“七加五呢？”他又问。

　　“呃、我想想……十三？啊不对，十二！”

　　很是时候地瞟她一下，钟持平静地总结：“你看。”

　　“……你滚！我只是反应慢了点而已！”

　　这样闹到了他把她送回她租住的公寓，田千也不计前嫌，宽容大量地请他进屋，给他做了碗热腾腾的面。她自己不饿，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吃，顺道捡了个话茬：“诶，钟持，你说你在附近办事，是不是又是查案啊？”

　　钟持点了点头，专心吃着面。

　　“到底是在查什么案啊，不止一个吧？最近出门都那么不规律。”

　　不急着应她，他端起碗喝了口汤，才反问：“知道这阵子上报的几桩焦尸案么？”

　　“哦、知道知道，就是尸体被烧得焦黑焦黑的那几桩杀人案？”田千猛点头，接着又张了张嘴，吃惊地睁大眼：“你怎么接这么大的案子？平时处理的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吗？”

　　“死者遭到电击，直接死因是电击引起的高温。奇怪的是他们的死亡地点都没有能够导出高压电的凶器，但共同点在于案发地点都在室内公共场所，而且距推测的死亡时间前几分钟，这些公共场所都出现了电源短路现象。”纯当做没听见她后面两个问题，钟持放下碗从容地继续道，“这种案子我爸还在的时候就出现过，当时也是在一段时间内很多人陆续被杀，我爸一直在追查凶手，只是没有结果。倒是他死了之后，那一连串案子也消停下来了。”

　　没料到这案子细算下来还有这种背景，田千愣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钟持那句“等解决了手头的案子”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跟爸考虑的一样，这案子交给警方查下去的话政府迟早会把矛头对准异能人，要是没抓到凶手，他们也就有理由封杀市内……甚至是省内的所有异能者了。”解释的事仿佛与自己无关，钟持低下眼睑，又吃了口面：“我自己也逃不掉。”

　　对面的田千怔怔地盯着他，见他神态自若，一切如常。

　　“你也别太烦，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沉默半天，她还是站起来，隔着张桌子探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往常那样冲他粲齿傻笑：“反正我陪着你。”

　　钟持抬眼看看她，不作声地低下头吃面，再开口时又绕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全是同一个人做的。每个死者的尸体附近都有用血写的‘顺应天意’，署名是‘天谴’。”

　　“天谴？那就是替天行道的意思？”田千皱起眉头，嘴角向下拉了拉，神色复杂，“听起来好变态，该不会是个中二病吧……不过这名字取得……换个音调来念的话，跟我的名字一样诶。”

　　动作稍稍一顿，钟持看她一眼，忽然放下筷子，没什么表情地审视了她一番，而后颔首以示赞同，若有所思：“要是智商也一样就好了。”

　　“……够了，吃你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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