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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四
小屋没有门槛,平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当时的明智选择,平弃一路拖抱着顾剑引到了里屋的床前,把池白龙移到里边去一点,两人并排着躺在床上,又拿出另一床被子来盖在少年的身上。
他自己则取了药橱里两年前配制好的,分门别类放在背面暗格里的安宫牛黄丸出来。
又灌了温水来,端给两人喂药,却发现小孩儿倒是顺从的张开了嘴,乖乖吞了些温水到口里,同时也一股脑儿的咽了半丸梧桐子大的安宫牛黄丸进去。
但这大人却是牙关紧闭,任他无论如何用力怎么撬也撬不开来,灌下去的水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濡湿了床上的被褥枕头等物品。
为此他又换个好几个方向好几个姿势试了几次,但还是没有用:他掰着顾剑引的嘴的手一松劲,水就会从唇角尽数流出来,几乎不能流进喉咙里;要是一直掰着嘴用劲,则恐怕自己不能掌握好角度,把水引进了肺里,诱发剧烈的咳呛,对少年的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这样僵持下去,喂不下药,还是会出大问题的——要是几天之内少年还不能醒来,神智一直昏昏沉沉,以后再要苏醒就极为困难了。
无法可想,最终平弃只得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抱起少年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摆正了少年的头部位置让其略呈仰起的状态,再伏低身子凑上前去,嘴对嘴的一点水一点水哺进去。
待少年的喉咙被充分润泽了,平弃又取一颗完整的安宫牛黄丸来在嘴里含化了,再嘴对嘴的细细喂少年吞咽下化掉的药浆。药吃完了,放下少年让他的身体平躺着,摁好了掀起的被角,平弃轻轻舒了一口气,悄悄离开了床边。
又过了一刻,他端来一碗清水,先给小娃娃漱了漱口,除去口中残余的药汁,又像先前一般的口对口的喂给顾剑引一些,再用软布仔细拭去了顾剑引苍白嘴角边的水渍。再一次检视两位病人的面色,又细细诊了诊脉象——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平弃也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安顿好了病人,平弃拣了块垫在地上晒药材用的麻布过来拿在手中,又在水缸里浸到湿透了,然后再拧到半干,揿在炉火上湿湿地熄灭了明亮的火焰不让明火燃烧放出光亮,而仅仅只用炭火的暗烧缓慢加热陶罐。
毕竟这两个人很可能是被官府通缉的要犯,这小屋虽然在长山这座大山之中,穷山恶水,少有人烟,而且所处的地方四周都是高山环绕,地势险要,石缝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
但夜晚的纯粹黑色中突兀的一点明亮的火光是怎么挡也挡不住有心搜寻的人的利眼的。
为了保险起见,平弃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这种虽然耗时漫长,但不怎么会产生袅袅高升的烟气还有耀眼的火光,不太会暴露自身所在位置的特殊方法来加热熬煮药剂与食物。
干完了这一切,平弃就隐约感觉到之前搬少年上山头时,劳累过度以至脱力引发的那一阵难受劲又有点开始抬头的架势,勉强忍了一回,他知道自己实在是有点儿熬不住了,应该要坐一坐休息一下——
自从不再做小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透支过体力了,一下子都不怎么能适应如此高强度的劳累,但他可不能倒下,不然那两个人该怎么办?
要是别人救没救成,反倒把自个儿给累病了,就更不是个事了。
想着他搬过一把竹编的小凳子放在药炉子前,自己坐在上面一边歇息着,一边看着炉子里的药材在一段时间的烘煮后变得有一点柔软松散,还有那原本清澈的泉水也开始逐渐变得有些颜色,别有一番悠闲自得的滋味。
就这么干坐着,看着炉火,熬着时间,外边夜色已经渐深,群山之中只有这边的小屋里有一点人为的温暖。这时平弃终于又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站起来去外间主屋边紧挨着的厨房里取了个外出常带在身边充作干粮的山玉米饼子回来,就着小炉子里通红的松木火碳烤了一下,一口一口地啃起来了。
他“咯嘣咯嘣”的啃着玉米。
……
许是这次实在是饿得太久太狠,平弃竟觉得这有些硬邦邦,有些口感干涩,难以下咽的玉米饼分外的香甜。
黄轩轩的大颗山玉米嵌在粗糙的杂谷面饼上,咬在嘴里磕着牙齿,带来了久违的“咯嘣……咯嘣……”的响声。
仿佛这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十一岁刚被赶出家门后的那个冬天——在那个冬天里,他与“汤圆”,他一生中最早的同伴,分食一块在寒冬腊月的雪地中的垃圾里找到的别人家扔掉不要的玉米饼子,馊的,变了颜色,又很硬,却让他感到身体里涌上了无尽的暖流还有依靠着伙伴的快乐。
……
时光在边吃饼子边回忆里很快的流逝了,等到平弃咽下最后一口干巴巴的玉米渣子,在衣服下摆处搓了搓有些沾上面饼粉的双手,回过神来再盯着熬药的炉子时,距之前撤火又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他算算时间,从点上火开始到现在,已经共有一个半左右时辰的熬煮时间过去了,这时陶土锅子里的几味药材都已经被松木碳加热的差不多。
就连最难以热透的整根完整的老大山党参还有野生的老株山茯苓也呈现出渐软的形态,其余的像熟地黄、柏子仁、炒酸枣仁、酒制五味子等诸味原先加工过的中药材更是熟的不能再熟,原本近满的一陶锅子清水煎得只剩下一个底儿掉,浅浅在砂锅底下铺了一层呈现淡黄浊色的浑浊液体。
“看样子是到了加第一次水的时候了……”,说着平弃起身去外间的水瓮里取了一瓢他平日里也常备常换,专门是放着用来清洗、熬煮、煎烧、配制药材药物的乳穴泉水来,专心致志的捧到的药炉子前,小心翼翼的堤防着水会溅出来。
也许不知情的人会很奇怪为什么他会这么宝贝这简简单单的一小瓢水,但是这水可是平弃配制药剂获得神效的独家秘诀之一。
别看这乳穴泉水看着毫不起眼,既没有冰霜雪水的洁净外观,也没有露水的甘甜润泽,更没有号称天下第一的醴泉的一股子醇香淡酒味儿,甚至仔细观察之下还会让人发现有点子盐白色的杂质混杂其中。
但它水质纯浓,是天下间最重的水,煎煮后在水面上会浮有一层状似盐花的白色物质——这就是真正的,传说中刘鬼医用来起死回生的乳液。
这层宝贵的乳液无论是放在药汤中,还是用来酿制药酒、饮用酒,甚至只是直接饮下,都对人的身体大有益处。
而且乳穴水,必须是由靠近山中乳穴的地方流出来的泉水中仔细遴选的:若乳穴中的石乳颜色不正,那么这样的乳穴水服用多了会对人体造成毒害。
若是泉眼过大或过小,那么这样的乳穴水的效用就会大打折扣;即使这眼泉水其它的条件都很完美,它也不一定是真正的“乳穴泉水”。
它还必须是一汪活水——水底有极多小孔,在用石块投入时,小孔中会接连有气泡冒出。乳穴不多,颜色正的更少,附近生有泉眼的更是少之又少,而这眼泉又要是活水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这座山峰半山腰处的石壁水眼就是平弃平生所仅见的唯一一处。而且,这一眼被鬼医刘涓子万般推崇的乳穴和伴生在边上珍贵稀有的乳穴泉水还都是平弃自己发现的。
只见他双手捧着装了水的水瓢,弯腰站立在药炉子前,先用一只手轻轻扶着陶土砂锅防止它倾倒,又轻轻摇晃着锅子,缓慢的让锅内残存的汤水流经每一味药材。
等到汤水快要烧尽,炭火要在锅底留下一层粘糊糊,黑漆漆的药渣膜时,另一只手迅速的将一瓢乳穴水沿壁环绕一周倒入陶砂锅内,再把药罐子放回药炉子上。
又用一把特制的小蒲扇对着炭火扇风,促使炭火在炉子里暗烧烧的更旺一些,接着把药罐放回红炭上再继续加热。
一旦开始加水,平弃的工作就要变忙,没得休息了。等过一会儿后新加的乳穴水也开始沸腾翻滚的时候,他就要去准备第二瓢水。
在此之前,还先必须要去碗橱里拿出几个备用来盛药的木碗——内里磨得光滑的木碗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乳液”沾结在碗里的风险,这可是平弃自己摸索得出的经验。
碗来了,水也开始翻滚了,平弃急急去取了第二瓢乳穴水来,这一次,他先用汤勺撇出了水面上浮着的一层“盐花”细心盛在一个精致细长的双层木杯子里,再重复了一遍与之前第一次时一模一样的加水动作。
这加水的动作方法是平弃所看到的“残本”的“残本”里的记载,每一次加水前都捞取乳液,是为了防止在新水加入时破坏了原先生成的“盐花”。
而用新的冷的乳穴水淋洗陶罐一周,是为了让陶土上的小孔变细小,不致卡住太多的乳液“盐花”从而降低乳液特有的补身疗效。
另外的那个特殊的双层木杯子,却是平弃自己的制作,灵感的来源是以前在酒楼打小工时常在冬天看到工人们用一只只大缸装热水弄一坛坛温酒给客人预备着,需要时即刻取出就可以端上去,目的是为了用热水给“盐花”保持温热,让取出来的乳液保持原本就有的形态,不致凝结而难以饮用。
再以后的几次加水,都跟第二趟是一样的,平弃只需在倒水时更加小心一些不让滚烫的汤水溅出来就可以了。
凡五次,药罐里的水满到将要溢出,平弃就只是看看炭火足够就不再管药炉子和陶罐里的药汤的情况,而让其慢火煎熬熬掉多余的水,自己转而一门心思勤勤给捞出的乳液换水,保温,换水,保温。
不知不觉中,天空由一色墨黑渐渐的灰亮起来,砂罐子里的药汤已经被熬的浓浓的,呈现出赭石一般的深色。
平弃拿了块粗白布,裹在药罐子的手把上,端起药罐来按年龄分量分别倒出了一大一小两木碗的药汤,陶罐子壶嘴里流出的最后一滴药汁添进了大木碗,再三七分的分配了乳液,又用汤勺稍微搅了搅,恰巧正好是不满不溢的两整碗补气药!
看看小窗外头朦朦胧胧的晨曦,再看看小桌子上摆着的自己几乎忙活了一整个晚上的成果,平弃心里说不兴奋,不期待那都是假的。
这是他试过很多次的补中益气方子,原本出自数百年流传甚广的《医林改错》,历来是各阶层大夫常用的名方、验方。
而平弃隐居山野有地利在身,不缺山野所产药材,因而大大增加了自己方子里所用补益药物党参、茯苓的分量,这一次又按着两人的危急情况减少了几味可能会减慢主要补物党参散发药性的药材。
因此他估摸着,等药喝下去以后,两个病人的精神就会马上好转。而且这次他用的药材的剂量这么大,若是平时的失血、失水昏迷的病人,一剂灌下去,最多三炷香的时间就会马上醒过来。
这小娃娃虽然病情沉重,身体也比较虚弱,但照之前的脉象看也是很有可能在半天之内就恢复神智的。
而少年虽然因为身上的损伤太多太严重而不好预计苏醒的时间,但是服下这剂药,补足先前失去的精气神,总是有益于元气恢复的,一旦元气逐渐恢复,再有安宫牛黄丸的强大醒神效用,少年的清醒也就指日可待了。
平弃用两手取了清水泡好着的竹编碗盖子,盖牢在木碗口子上,用来防止蚊虫的叮咬,又把两只碗并排排在小桌上靠近窗口处,细细隙开一线茅纸窗子,让清晨的山风可以拂进屋子,慢慢冷却滚烫的药汤水。
自己也搬过把高高的椅子摆在窗边,坐上去背靠着椅背,边仰头享受着三天多来难得的凌晨的悠闲时光,边闭着眼睛修养精神。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当长山山里雾雨天气时特有的,早上日出前半个时辰的米黄色霞光开始渐染门外东方灰白的天空的时候,两碗补气养神的中药也凉的差不多可以入口了。
“头真胀啊~”闭着眼,嘴里咕哝着,平弃用左手的拇指用力轮换着揉摁两边的太阳穴,右手两指揿着鼻翼上方的睛明穴,边摇晃着沉重的脑袋,边扶着窗台站了起来。
没办法,虽然他现在确实是累的有点动弹不得,心里恨不得直接躺倒在地上好好地睡一觉,还有刚才舒舒服服的休息也是对意志的巨大考验。
可是为了让顾剑引、池白龙两人恢复的快一点儿,好一点儿,平弃再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也只能强打精神以给病人喂药为优先考虑。
好在这一次要喂的药是汤水一类的,两位病人也都大大的给了平弃一个面子。
池白龙虽然还紧闭双眼什么都不知道,但已经可以自己对喂药产生一定的顺从的反应,也开始主动的吞咽药汤,不用平弃再像昨晚上硬塞药丸子下去一样捏着喉咙向下顺了。
而顾剑引的牙关也已经松了大半,虽然还是不能自行咽下药水,仍需要平弃半扶半抱在怀里,唇对唇的一口一口度药汤,需要平弃把舌尖伸进嘴去撬开闭塞的喉头以便吞饮,同时控制药在喉咙里的流向不让它流进肺里呛到人,但总算是不再表现出对喂药的明显抗拒来了。
平弃喂完了药,又给他们漱了口,再去屋外水渠里引来的泉水里洗干净了几只已经脏了或是暂时还用不到的木碗,把它们一只只排放在厨房门前屋檐下的石板上晾着,又站在门里望了会儿天气,估摸着虽然天已大亮,但连绵的毛毛雨说不定还得下个小半天才能停,就起身向里屋里走去。
进了里屋再看看两人,平弃惊奇的发现,他们的脸色明显的开始向粉红发展,呼吸也比不久前强劲了很多,躺在靠里边一侧的小娃娃更是嘴唇都红润起来,看样子竟不像是处于昏迷而是在很深很深的昏睡!
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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