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挽明月入君怀

　　快到午时，洛宁城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百姓们提着酒肉、搬起锣鼓，不约而同一起涌上街头，一个个像过年似得欢快喜悦。

　　挽袖则立在一座两层的酒楼上，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闯王旗开得胜归来，她可不想错过这个盛况。遥想从前，闯王曾被卢阎王追得东躲西藏、被孙传庭打得只剩下一十八骑，最后不得不逃入商洛山中避难，谁料到他东山再起，一入河南境便所向披靡，攻克宜阳、洛宁之后，一举又攻破了偃师、新安、宝丰、灵宝等县，开仓放粮、收留饥民，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受尽官府迫害的百姓望风归顺，队伍迅速壮大，有百万之众。

　　“哪李枣儿有啥好看的？”刘宗敏一直坐在对面，很不在意道：“要不是他让我留守洛宁，我也能夺下好几个城池。”

　　等来等去不见闯王，挽袖有些耐不住性子，坐下来喝了一大碗酒。

　　“妹子你少喝点儿！呆会儿喝醉了，你姐姐又数落我。”刘宗敏忙给她布菜，“这当儿口杨嗣昌正在四川对付张献忠，没功夫理会我们，等他把张献忠收拾了，我们再来个……。”

　　话未完，就听见外面敲锣打鼓声震天动地，挽袖忙抓着栏杆向外伸头，果然旌旗猎猎、遮空蔽日，得胜的义军自城门徐徐而来，围观的百姓献酒献肉，瞬间呈鼎沸之势。

　　“那个是不是闯王？”挽袖终于看到了，为首的一人头戴毡笠，身着缥衣，跨乘战马，十分的挺拔魁梧。

　　“是李枣儿。”刘宗敏向下头瞥了一眼，“你别看他现在威风八面的，他的糗事我可全知道，就是糊弄你们这些小姑娘还行。”

　　挽袖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目光一直落在李自成身上，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眺入眼帘，他一如穿着寻常的布袍，气定神闲地随在闯王身后。

　　挽袖飞也似的楼下跑，拔开围观的人群，踮起脚尖大声喊着：“姐夫、姐夫！”

　　李信看见了她，翻身下马，这些日子一直在担心，现在看起来这孩子好端端的。

　　挽袖扑倒在他的怀里，“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李信哑然失笑，这孩子像个粘皮糖似的粘在了自己身上。

　　“李兄弟，这位是红将军吗？”

　　一个亮若洪钟的声音传来，李信忙把挽袖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回过身子答道：“她不是，她是挽袖，是我的妻妹。”

　　来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挽袖姑娘，杀了杞县知县的那一位。”

　　挽袖怔怔看着来人，李闯王竟然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不敢相信的问道：“你真的是闯王吗？”

　　“如假包换。”李自成爽朗的一笑，对李信说：“看来我们军中便又多了一员女将，再加上红将军，大可以与秦、沈两位媲美了！”又道：“李兄弟，你就不必与我随行了，先回去看看红将军，你们有日子没见了，好好叙叙。”

　　“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李信与闯王拜别，拉着挽袖向队伍后头走，挽袖时不时回头，想多看闯王几眼呢！

　　走进一条巷子，顿时清静了许多，挽袖虚心的向姐夫请教：“刚才闯王说什么秦、沈媲美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秦良玉与沈云英两位女将，是夸你有本事。”李信故意嗔怪道：“让你整日不学无术。”

　　余光一瞥，竟然有人尾随他们，适才只顾着高兴倒不曾留意，挽袖回头道：“李年，你也回来了，我刚才怎么没有看见你？”

　　李年比挽袖大两岁，今年十八，与哥哥不同的是，他一付贵公子打扮，整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我哥在这儿，你当然看不见我！”李年对着挽袖嘲讽起来。

　　“我是真的没有看见。”对李年，挽袖有几分歉意，他曾经提亲来着，自己也没有答应，让他失了面子。

　　“你们两个走不走了？家里有酒好菜，不准备吃了？”李信是拿这两个孩子没办法，吩咐挽袖带路，领着李年回家。

　　一进院子，已经围了一堆的人，小孩子们叽叽喳喳、蹦蹦跳跳闹个不停，女眷们已经把酒菜准备好了，屋内太小，就把桌椅板凳摆在了院子里。

　　挽袖已经忘了刚才跟李年的不快，大声嚷嚷着：“姐姐，姐姐，姐夫回来了！你快出来看看呀！”

　　红娘子从屋子里出来，不急不徐的，“嚷嚷什么，你姐夫本来就是今日回来。”

　　“那你也不去外头看看。”本来一片好心，却给姐姐浇了一盆冷水。

　　“我哪儿像你那么闲。”红娘子怼了挽袖一句，下意识向李信一眼，便招呼大家一起用饭。

　　张魁一家及孙大娘住在后院，平日自然是跟他们一起用饭，吴英杰、郭换杰他们住在别处，今天是来凑热闹的。一通寒暄过后，大家交杯换盏，吃得好生热闹，你一言、我一语，整个小院儿异常喧嚣。

　　吴英杰端着一碗酒站了起来，笑道：“我只佩服李公子，他编的那个歌谣真管用，百姓们听闻是流水一般的归顺呀！这才短短多少时日，咱们的队伍是越来越壮大了！”

　　“什么歌谣，你给我们念念。”大伙儿一起哄。

　　念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
　　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喝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
　　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这么通俗易懂的句子大家当然都明白，直夸赞好，可是挽袖有些不解，问道：“姐夫，你说闯王来了不纳粮，哪我们吃的是什么？”

　　挽袖的话一出口，大家伙儿没了言语，是啊！不纳粮吃什么？

　　李信笑道：“你们别看袖儿平时不喜读书，这看起问题来却是一针见血。”

　　“姐夫，难道你是骗人的？”挽袖只能这样想。

　　“胡说什么呢！”红娘子自然要替李信说话，“你姐夫怎么会骗人！我们是不纳粮，可是我们开仓放粮，专门对付那些脏官劣绅，搜取他们的钱财，除了我们必须用的，不是都分给贫苦百姓了吗？”

　　挽袖默默点了点头，再不敢言语了。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还是李信打破了僵局，对红娘子道：“你也别怪挽袖，她就是随便一说！其实呢！当今的大明皇帝也不算昏聩，可那些贪官污吏实在可恨，压榨百姓、贪墨军饷、杀良冒功、无恶不作。”

　　“皇帝不是昏君？”挽袖望着姐夫，她不太明白了，“他为什么不管管那些贪官污吏呢？”

　　“他不是不想管，怕是无能为力！”李信继续道：“从万历朝到天启朝，大明自上而下早就腐烂透了，积重难返，就像一个枯死了的老树，随时就能倒掉，纵使他想力挽狂澜，怕也是大厦将倾、无力回天，到头来是白白辛苦一场。”

　　挽袖似懂非懂，又觉得皇帝也不好当，连手下大臣都管不了。

　　晚间，月华淡淡如水，挽袖丝毫没有睡意，在榻上寻思着姐夫说过的那些话。

　　屋门蓦的被推开，见是红娘子，赶紧起身，“这么晚了，姐姐怎么没睡？”

　　红娘子摇了摇头，有心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怎么了？”姐姐向来干脆爽利，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袖儿，姐姐有一句话，不知该怎么说？”红娘子握了挽袖的双手，欲言又止。

　　“什么话？”挽袖询问。

　　红娘子叹了一声道：“自打姐姐嫁给你姐夫，总想着要个孩子，也算为李家添个后，奈何天不遂人愿，你姐夫从前的亡妻汤氏也没有下一儿半女，要是姐姐再没有孩子……。”

　　“你想生就生啊！”挽袖不懂她的意思，姐姐还年轻，生多少也不成问题呀！

　　红娘子的确有难言之隐，奈何袖儿不明白，“姐姐怕是不能生了，这些年，看了好多大夫，大夫都这样说！”

　　挽袖吃了一惊，这些话姐姐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可怎么办呀？”

　　“本来想着让你姐夫纳妾，可他就是不同意，说大不了收个义子、义女，可是我……。”有些话，实在是难以出口，“义子、义女到底不如亲生的，不能为李家留后，黄泉之下我无颜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那我去劝劝姐夫？”挽袖以为姐姐是这个意思。

　　“你姐夫不会听你的，这话我跟他说过多少遍了。”红娘子几乎是哀求的看着挽袖，“纵使外面纳妾，总不如自己人来的放心，所以姐姐求求你……。”

　　“求我？”挽袖还是听不明白，“你不是说姐夫不会听我的吗？”

　　这孩子糊里糊涂的，红娘子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姐姐求你了，你跟了你姐夫，日后生下一儿半女，总算能为李家留后！姐姐知道，你拒了李年的婚事，就是心里有你姐夫。”

　　挽袖被她吓了一跳，慌忙辩解道：“不是，你误会了！我没有对姐夫有意思，我只是把他当姐夫！”

　　“姐姐知道，姐姐什么都知道！你就帮帮姐姐这一次。”红娘子用力握着挽袖的手，泪光盈盈，“姐姐求你了！就这一次，以后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挽袖给她吓懵了，连连摇头，“不，我不答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