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我在书房里整顿着上仙白天刚写的几幅字，奇怪的是并非如往常一样的《道德经》，那几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已经烂熟于心。我默念一遍现在手里的一篇字，写得原来是一句诗词：

　　“绿房深窈，疏雨黄昏悄。门掩东风春又老，琪树生香缥缈。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

　　难得上仙写点感伤的诗词，我也觉得惊奇。但看他一张忧伤侧目的脸，我也认为他分外适合写这种伤春悲秋的诗句。我定睛在诗篇上，忽觉两个字异常显眼。

　　——晴雪。

　　很熟悉，又说不出是哪里熟悉，我忽然记起，有一回我收拾书案时也是不小心整理到一幅字画，因为看笔迹不像东陵上仙的水平，也就没了珍藏的念头。我依稀记得那上面写着一句诗，似是...满头晴雪共难消。

　　难怪会突然觉得“晴雪”二字如此煞眼。

　　我回视窗外，那一片梨花开得正好，视野里一片雪白。我也是略懂诗词，知晓晴雪就是梨花的意象。饮雪这么写，是否晴雪在他心里有着别种含义？

　　我越想越觉得悬疑重重，指不定还能从中挖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来。我甚至有种直觉，晴雪晴雪，那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而一句“满头晴雪共难消”更有种迟暮、抱憾终身之感。

　　上回我在院子了种植了些紫鸢花，上仙也是很不喜欢，竟让我将它们全部处理了。我自觉鸢尾花也是长得挺漂亮的，开起来一片紫色花海，不然瑶池怎会选择这种植物作为点缀？但是饮雪着实不待见，我当时甚是气愤，他竟说一句“朋友不喜欢”，挥手就让它们在火光中消失了。

　　所以碧沉苑至今仍旧是开遍梨花，整个林子里没有一棵杂树。

　　看来我白天的猜测没错，上仙不但适合跟一位佳人共谱天荒地老之爱，更巧的是，这六界还真的存在这样一位女子，名唤“晴雪”，想来是个能与他匹配的绝代佳人。

　　这下可是轮到储君殿下纠结了，不知他发现这桩事后会是怎样的暴跳如雷。以他的强势和小心眼，定会让碧沉苑乃至整个天宫，掀起一场壮观的风浪。看来，月老有得忙活了。

　　想着白天的见闻，竟是过去了很久。回忆起自己还有事在身，我便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走出。

　　夜色浓重，整个庭院唯有几盏灯笼闪着光芒。我坐在庭院走廊边的栏杆上，折了一树梨花轻轻晃着。

　　回头眺望春暖阁的灯光暗下，便摇身一晃，变成了只仙鹤，飞身远去。

　　白日里我寻遍所有书籍，才查阅到昆仑的地理位置。听丹灵上仙讲述，似乎只有昆仑的《森罗万象》才有记载天元之火，这才心血来潮，转身飞往仙山昆仑。

　　我在千尺上空遥望昆仑，只见那一片群山连绵，雾气蒸腾，果真仙境。

　　来回飞了好几圈，在各个山峰之上逗留，又是盘旋于凌空的琼楼玉宇，就是不知哪座宫殿才是藏经阁。看来我这般鲁莽而来果然是要空手而归，不免伤怀。

　　诸多山峰极其宫宇，又是屏蔽环绕，以我的修为只怕撞破脑袋也难以进入，只好作罢。我低空飞过，掠过平地沙丘，掠过湖泊花丛，拍打着翅膀旋身而上。只见开旗咒的视野里有一处天宫格外高雅。

　　迎着逆转的气流而上，越往上越是寒冷，飞了百丈依旧觉得那一处如同海市蜃楼，让人憧憬。我饶了半圈，拐到宫殿之后，再次飞速往上。

　　这一飞就飞了整整一炷香的时辰，空气由暖便冷，由寒变温，直到气温恒定之后，我才到达这座宫殿。

　　累得气喘吁吁，我化回人形，眺望身下，只见远处一座青山，青山与宫殿只见乃是湖泊流过，隔着很远也能看到那里开遍了白色的花树。

　　我回头此处，却见视线一片淡红。

　　从未见花瓣凋零得如此美丽，仿佛一生一世也是坠落不完，我伸手而向，那翩跹的花瓣便吻过我的掌心飞远。

　　光线有些昏暗，却是遮挡不住这里的良辰美景。花林间没有路，我随意走进，沾染了一身粉色。

　　走出冗长的花林，这才看到一条溪流，更有石桌石椅，不远处是别院的幢幢影子。异常清冷的宫殿，走了许久连个人影也没有，偶尔几只鸟雀飞过，溪流潺潺。我走到桌椅边上，只见那石器上刻着三个字：“七穹宫。”

　　想来，这便是此座宫殿的名字了。

　　忽地东向而来一阵风向，竟是把花瓣吹得四处盘旋，我抬手遮眼，拾掇被吹乱的发线。突然觉察远处一阵脚步声，连忙小跑躲进花林中。还好这里的花树厚实的很，足以遮挡住我整个身躯。

　　来人有两个，一前一后，为首的提着一只灯笼，约莫中年模样，气质凛然，恰有尊者之风。后面那人上半身还在黑暗中，但隐约可见他随风飘动的银色衣玦。

　　前面身着玄色衣袍的人开口，声音浑厚老成，“深夜造访着实打扰了，我见你也是夙兴夜寐，还是注意身体的好。”

　　未待后面那人走出阴影，中年人接着道：“这红染樱还是这般浅淡，整个六界也只有师弟你才能将它们养得这么好，”他顿一顿道，“赏心阁的那几株又变得血红，我这前后都不知来了几趟了，老是在叨扰你要这樱花。”

　　后面那抹银白的身影开口，声音冷淡得没有半点感情，“怕是不小心让弟子们进入了，几位长老应当不至染红这血樱。”

　　中年人正一步步接近，我吓得连忙背过身去，屏住呼吸，不敢透露一点知觉。

　　那毫无情绪的声音又是响起，“待我为师兄挑一支罢，且稍等我。”

　　我隐身术施展而过，只觉周身又是扬过一阵清风，吹得樱花漫天飞舞。我侧身而过，银色身影正好走过。看起来，这是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只是可惜了，他的三千发丝漾起，竟是同衣裳一样的浅银。

　　折过一束樱花，他转过身来。

　　.

　　日月星辰，瞬间失色。

　　.

　　他走得轻盈平静，步步生莲；面上毫无表情，淡漠无边。映衬他银色衣褶的是白皙如玉的肌肤，整个人散发水润一样的光泽，不耀眼，不雍容，却让人敬而生畏，望而止步。

　　色彩简单，一枝碧玉簪绾起大片银发，水墨一般的眼眸，淡色翘唇，腰间左侧一枚翠色玉佩，仅此而已。

　　风吹得平和，花飘得烂漫。我突然知道何为六界举世无双，何为气质动人。

　　清水的气质，白玉的品性。

　　一双潋滟的眼眸，轻轻瞥过我，只是一眼，便让我惊呆在原地。

　　他轻轻走过，毫无留恋，我分明感觉他看到了我，却还是这般平静的走过，这是为何？

　　他的眼神透露着他的漠不关心，他的超然物外，想来六界之中，定没什么能入他眼，更别说放在心上。

　　原来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靠近一看竟是这般的绝代风华。

　　我突然觉得对比太过鲜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一点花瓣印，让我和他之间的对比越发悬殊。

　　回过神来之际，才看到中年男人早已远去。

　　我移步走出樱花林，看到他不远处站立的孑然身姿，面向着我。

　　我上前一步，他却神色淡然的拂袖转身，慢慢离去，我追上前去，却只抓着一抹好闻的清香。

　　我在原地流连半个时辰后，还是败兴而归。

　　回到了碧沉苑，我彻夜难眠，心想着究竟要怎么努力才能匹配得上作为他直系血亲的地位？

　　翌日我见了东陵上仙，首先开口问得不是天元之火，竟是昨夜所见的红染樱。

　　东陵上仙一边同自己对弈一边解释道：“红染樱？那是六界稀有品种。此种樱花平日里与寻常樱花无异，但凡沾染不洁净的气息便会化作通红，如血一般。”

　　我听着觉得格外神奇，想来这世上也只有承渊能将这奇怪的樱花养成那般，丝毫没有变化。

　　我给饮雪沏一杯热茶，道：“上仙可是会天元之火？能否教我？”

　　饮雪执子的手一顿，抬头淡淡的看过我一眼：“我怕是教的不好，你一千年也学不会。”

　　我愣在原地，开口又问：“那六界还有谁会天元之火？”

　　饮雪细细揣度，“天帝也许，三清四法王会，昆仑的两位长老亦会...兴许崆峒的掌门也会，翎若会一点，听闻东海龙王曾经也修习过。”

　　我挨个数过，十个出头。也就是说，六界芸芸众生，会天元之火算是亿万挑一。

　　我不禁好奇：“上仙你也会呃，太厉害了。”

　　他没有说话。

　　我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脸上的疤痕是被他天元之火烧伤的，想来无药可医，他肯定没脸承认。我琢磨一遍，好像也只有去请教昆仑了。什么三清四法王，我基本连个人影都找不着，至少昆仑就在那儿，几个长老也不会乱跑。

　　当然，我最开心的是，昆仑掌门，也就是上清天尊，我唯一的亲人也会。那我就不用担心了，改明认祖归宗，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教我。

　　我心里打着算盘，期盼能早一日和昆仑掌门团聚。

　　我亦问了那所谓的《森罗万象》，才知此书乃昆仑编纂的上古仙术，只有进入正殿的弟子才有资格学习。我很好奇如此隐秘的书刊上记载的天元之火怎的连一个弱不禁风的上仙也会，饮雪也是看出我的疑惑，只道是机缘巧合，才学有所成。

　　我愈发坚定自己的信念，想我未来神之子的身躯，学一个至高法术又有何难？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