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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都不是秘密的恒河
1996年9月,恒河
江尚进的背包轻了许多,眉目清朗了许多,当他到恒河的时候。
这几个月,他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山,很多水以及很多沙漠。他把它们拍下来,寄给眉眉,只想告诉她,他眼中的景象,只想告诉她,他还好好的,在地球的某个角落。
机场的小贩开始用英文叫卖“Ganges!Ganges”他知道另一段旅途开始了。
瓦腊纳西(Varanasi)这个城市,弥漫着奇怪的缓慢。
窗门洞开的废弃多年的宫殿,空无一人的雕梁画栋的精美楼台,尖塔林立的精雕细凿的庙宇……
树在街头的电灯杆,立在屋顶的电视天线,横七竖八的竹竿木棍,纵横交错的电线绳索。
楼上搭楼的新居,时新产品的广告,整段树木码成的高大的柴垛,到处闲荡的水牛黄牛,沿墙向河中倾泄的污水垃圾……
奇怪的融合了时间的匆忙和散漫。
江尚进在尘土飞扬的老路上微笑,莫名地兴起,扬起双手,飞奔,不理会印度人诧异的眼光。
“喂,不要在这里丢中国人的脸。”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出现了个中国籍的女子,如果他没有记错,刚刚他们有搭一架飞机。
她认真地玩着她的Leica R7,不停地转着角度,不停地按着快门。
“莱卡不是这么玩的。”扳回一城的想法让他表现得如此的稚气。
女子不理会他,忙着取景,屏着呼吸。
河阶、神庙和沐浴的人们,全都成了金色的迷梦。一切静止而美丽。除了“卡,卡,卡”的相机声。
“喂。”江尚进举起手要制止这个制造噪音的女子。
“不要出声。看风景。” 女子背起背包,对他笑了笑,走在他的前面。
江尚进不禁哑然失笑。现在的自己看起来真的那么容易欺负,那么具有善意?所谓的暴戾,让人胆寒的口吻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阴山下?还是天池中?
恒河边无法直达,江尚进只好跟着那女子步入去恒河的唯一道路。
曲曲折折的小街,高低不平的街道,到处是木屑和稀牛粪,乱柴木棍随地可见。沿街密密麻麻的小商店中,出售木屑,锯末,硝磺之类的易燃物,或者专供死者用的缀满金丝银线的纺织品……
死亡,和永生,总是让人消魂。
江尚进走着,不知不觉地超过了那女子,面无表情,漫无目的。
忽然后面有手抓住自己,“嘿!”
“恩?什么?”不自觉的回头,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一队人马。人马中间的担架上放着一个妇人冰冷的尸体。身上缠着艳丽的婚纱,戴着五彩的花环。
江尚进恍惚的看到了母亲,一向艳丽华美的母亲,他不自觉地僵站在路边,无法移动。
“喂,死人走掉了,回神了!” 那名莱卡女子大大咧咧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面。
“哦。”
“是我救了你哦,要不然你就撞到尸体了。”
“恩。”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小小的报答我一下?”莱卡女子疑惑的看着江尚进,因为他还沉迷于自己的思绪里。
“什么?”
“喂,我的意思只是,我钱不太够了,能不能和你一起分担费用啊?反正大家都是中国人,看弟弟你这么年轻也不像是坏人。”
还是没有声音。
莱卡女子气馁的准备转身。
江尚进却点点头。“好。”
“你的样子很呆。”莱卡女子好心评价道。
恒河的黄昏不太美丽。因为黄昏的河里不仅有祈祷的教徒,也有洗浴的水牛、祭祀的香火,河畔隆重的焚尸场里充满了滚滚的黑烟,而没有被烧成灰的尸体被抛入河中,各种污物在河水中时隐时现。
江尚进在一个亢奋的教徒那里买了本《摩苛婆罗多》,准备去吃晚饭。
忽然想起什么的回头对那名爽朗女子说:“喂,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我不叫‘喂’,我叫柯惑。”
莱卡女子抓着照相机试着角度,然后慢慢回答。
“柯惑,哦。”江尚进一边翻着书,一边随意念叨。
“停,就这个角度!”那个叫柯惑的女子大声叫道。
她立马跪下,应着夕照的光圈,风卷残云的把那最后的胶卷用了干净。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帅?”
江尚进看着姿势怪异的女子,忍不住轻笑。“我说,柯,柯惑,你这个样子用机器不对。”
“你怎么知道?”这个叫柯惑的女子在疑惑的时候也有一双美丽的眉毛在跳动。
江尚进没有回答她,只是又自顾自地走了起来。他忆起那以前的日子里面,当眉眉用这种疑惑看着他,他总是想把自己知道的,自己拥有的都给她,因为她有双让人迷恋的眉毛还是其他。
“喂,忧郁小孩,怎么又不说话了?”柯惑好笑的看着他。
“莱卡M6真的不是这样用的。”江尚进实在觉得这个女子在糟蹋照相机,不禁轻叹,表示抗议。
“照相机,拿来就是用的,为什么这么用不对,我只要觉得合适就行了啊。”旁边有踏着五彩小三轮的印度小商贩在卖橘子汁,柯惑比比划划买了两碗,端了一碗递到江尚进眼皮底下。
“不干净。”江尚进皱了皱眉头,并不接碗。
柯惑摸了摸鼻子,只花了三十秒,另一碗又倒在口中,下肚。
身边的人流熙熙攘攘,在恒河边上却如同静止的画面,垂死的人,能挣扎都没有地躺在一块木板或者草席上,晒着太阳,连生死都不是秘密的恒河上,“你今天去天国还是明天到地狱”的话题如同问“你今天吃了吗?”一样正常,没有人去努力记得什么恩怨情仇。或许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只有忘记,才能对自己宽恕。什么是解脱,在这糜烂的恒河边忘记那前半生的种种?
“这就是恒河。”江尚进轻轻自语。
“我要去阿约迪亚,要不要一起?”柯惑好像对这个沉默且经常自言自语的男孩很感兴趣。
“那是什么地方?没有死人的地方我不去。”江尚进面目还是平静,可是语气却是如此的轻蔑。他讨厌走马观花的观光客,尤其是走马观花的背包族。
“弟弟,你的想法好幽怨。”柯惑笑得满脸灿烂,从背包里面乱乱地掏出厚厚的牛皮笔记本朗声念道:“阿约迪亚是印度北部城市,去年底,极端印度教势力捣毁了这座有着200多年历史的清真寺,在全国引发了印度教徒与□□之间的仇杀,造成二千多人死亡。”
“恩,关你什么事。”江尚进一边认真地啃着刚刚在一色彩斑斓的小店里买的薄饼一边问。
“我是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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