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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 你寂寞的眼
更的脸很美丽，她的手也很美丽。
那只缓缓伸出，五指微微向掌心收拢的手，骨节匀称，肌肤细腻，肤色白皙异常。
也许是灯光的缘故。
绿川只觉得那白十分刺眼。
她蹙起眉又立时恢复了平淡的神情，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没有逃过更的双眼。她若无其事地微笑，声音依旧淡淡的：“还是被你发现了吗？那么请快点过来吧，我最近有点贫血呢。”
这近乎于直接承认的话语令绿川产生了愤怒的情绪。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您如此不珍爱自己的身体吗”这样，本能地对纯血种敬爱与敬畏的反应。
更终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她的诧异再次化作了笑容。
更旁若无人地笑出了声，她的女伴们第一次见到永远优雅的更大人如此失态，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真是……”好不容易止住笑的更曲起手指拭过眼角，“永远也没办法让我下定决心对你下手啊。”于是下一刻更依旧是那个更，优雅清贵的纯血之君。她命令周围的女伴，“你们先出去吧。”
“可是，更大人……”
“去一条的房间。”更说道，“在夜晚来临前，别让他过来。”
“……是。”
女伴们犹犹豫豫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门缓缓合上，灯光晦暗的室内只剩下了更和绿川。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在想，”更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长而卷的发从肩膀滑向后背，被灯光镀上一层灿烂的金。“你那么小，永远也长不大的样子，要怎么活下来。”
她轻抚着绿川的脸颊，修剪整齐的指甲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脖颈。
“可是你出乎我的意料，如今的你，已经能出色地帮助玖兰家的小公主了。”
更背对着绿川走向了窗台，被厚重窗帘阻隔的日光在她掀起布料一角时落进室内，她的手在那日光的照耀下更显苍白。
“所有的孩子都是会长大的。”绿川不再看更，她的视线落在房间角落，花瓶中插着的茉莉花上，“我在您眼里，还是那个孩子吗？”
“一直是哦。”更轻声回答，她的手捕捉着在日光下涌动的尘埃，“那时候你在抗拒着我的时候，我就高兴得恨不得扼死你。”
明明是前后矛盾的用词。
“无知无畏的孩子，拼命挣扎着想要拒绝纯血之君赐予的鲜血。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偏偏不要我的呢？”
更掀开了窗帘，日光涌进室内。刺目的光线并不会对吸血鬼的视觉造成伤害，绿川却下意识地遮住了眼睛。
“你也是，拓麻也是，玖兰……究竟是哪里吸引着你们。”
尾音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绿川在几乎令她晕厥的痛苦中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她艰难地垂下头，望着贯穿她胸口的那只手。
肌肤细腻，肤色白皙。
脸颊被人温柔地抚摸着，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她听到更的声音：“我真是恨不得就这样杀掉你。”
刺穿胸口的那只手抽离了，失去支撑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在倾斜的模糊视线中，房间的门被用力地推开——
“绿川！”
……
“绿川小姐！”
“对不起千代小姐……”
“真是的，上课怎么能走神呢。要是以后绿川小姐被人戏弄了，可不要跑到千代的怀里来哭哦。”
“才不会呢。”
“真的不会哭哦？”
“绝对不会！”
……真对不起啊，千代小姐，我又食言了。
因为真的真的很痛啊，痛得要命。所以偷偷哭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吧。
那么没关系的。只是幻觉而已。
又疼又委屈，她扑进千代小姐的怀里哭了起来。
从小就陪在绿川身边的千代小姐，是个做事兢兢战战的胆小女人。但就算是这样，千代小姐也是在绿川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温柔怀抱的人。
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
只要不伤及心脏或头颅，再大的创伤对吸血鬼来说，也是无碍的。
而且，被贯穿的身体，并不是真的……
那恐怕是更给她的，过于真实的幻觉罢了。
（你要学会忍受疼痛和寂寞。）
那个冰冷冰冷的雪夜里，千代小姐颤着声对她说：
（你要……你要一直一直，勇敢地走下去。）
（……很抱歉，我已经没办法……再陪您了……）
千代小姐……千代小姐已经死了。
在那个大雪的夜晚，把猎人的武器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她终于也厌烦了吸血鬼看不到尽头的生命。
该如何度过永无止境的漫长生命？如果不是被“终结”，在厌烦了人世的生活后，长者们大都会选择沉睡。
可是那也终有醒来的一天。
要如何永远地结束呢？不再看这个被自己厌烦的世界，不再看被这个世界厌烦的自己……
（吸血鬼的始祖们创造了能够终结吸血鬼的武器。她将它们授予身为人类的猎人，让他们拥有了制衡吸血鬼的能力。可是无论是吸血鬼，还是人类，他们的本性都是贪婪的。拥有权力便渴望更高的权力，拥有力量便渴望更强的力量。在吸血鬼和人类之间彻底失衡之前，我想要要重新创造平衡。）
在杀死玖兰李土，解散了夜间部之后，进入人类社会的绿川度过了非常平静的一段时间。
直到枢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唯一能放心交予的对象，绿川，我把优姬托付给你。）
一点也没有意外的感觉。也许她早已在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总有一天，枢不再会沉默。
（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优姬的。）
那时候枢淡淡地笑了，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彼此还年少的时候，才偶尔能见到的温柔笑颜。
（多谢你，绿。）
……
（我把优姬托付给你。）
（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优姬的。）
啊……明明答应了枢要照顾优姬的。我怎么能先软弱地哭呢？
那纷乱的记忆被一线清明的思绪遮去，绿川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暗沉沉的室内，窗帘并没有全部拉上，有星辉落进来。
已经是晚上了。
有那么一瞬绿川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幼时居住的，能眺望秘银蔷薇的房间。视线一转，便望见床铺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的人影。
对了，这里是夜间部的宿舍，是月之寮。
床铺柔软舒适，身体一切正常，那果然只是幻觉。
她撑着手臂支起身，对显然在出神的人说：“不去上课可以吗，一条君？”
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条君”生生地压了回去。半晌，拓麻才涩涩地开口：“已经没事了吗？身体。”
“嗯。”按着心口点了点头，绿川的表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其实也不算发生过什么，被纯血种寻求血液是非常正常而且尊荣的事情——她的双眼清澈明亮，直直地望着他。
“……那么，我先走了。”
“是。”
更并没有吸食多少血液，只是她给绿川看的幻觉太过真实，这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十分疲惫，以至于她没什么精力去思考该如何面对和相处……因此在拓麻看来，绿川对他的态度已经相当冷淡，她望着他的时候和望着一株花一棵草没什么区别，那是丝毫不带个人感情的眼神。
这样的认知让他备受煎熬。
茫然地走到门边，手搭上铜质的门把，金属冰冷的触感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疲惫的绿川拉着被子，正准备躺回柔软的床铺中去，却察觉到原本应该离开的人从门边来到了她的床边。
只有一盏小壁灯照亮的房间，什么都被笼上了一层灰雾，唯有那双眼睛，和从前一样，闪烁着令人心动的光。
绿川静静地注视着那双眼睛。
……和从前不同，以往淡然的眸光起了涟漪。
滴答。
血珠落到了绿川仰起的脸颊上。
“血液淀剂的味道总是不好……”在颈侧划开一道口子的拓麻俯下身，“我想你还是补充新鲜的血液好……”
绿川没有动，没有说话，那个身体就这么靠了过来。像一团雾，一片影子，带着熟悉的味道拥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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