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坦白局没能化解矛盾，反而竖起隔阂。左柏思以为宋玉不相信他，宋玉倦于坦承自己的想法，两人又回到一个小心翼翼、另一个心烦意燥的状态。

　　从浴室出来后，宋玉抱起枕头，要去客房睡，吓得左柏思脸色惨白，拦在门口，乱七八糟地说些哄人的话。宋玉根本懒得理他，又抱着枕头回到床上，不去客房了。
　　左柏思生平头一回遭受冷暴力，手足无措，试探着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宋玉，继续哄他。
　　宋玉没搭理，就这样任他抱着，满身疲惫地逃进梦乡。

　　第二天一早，左柏思自告奋勇送宋玉上班，出门前却接到工作电话，并且相当不幸——是许锦昇手下的电话。
　　宋玉听到他嘴里冒出“许总”，立刻转身离开。左柏思连忙追出门外，发现没换鞋，又返回去，等他再次出来，宋玉早没影了。

　　挤在人山人海的地铁站里，宋玉觉得自己像匿在世界角落的NPC，陷在无聊却折磨人的困境里，无处可逃。
　　他清晰地感觉到生活向他敞开一道口子，提醒他去修复、去维护。
　　但他没力气。
　　他找不到期望，也就找不到动力。

　　到了公司，还没在工位坐下，杨宏就喊他去厉云岫办公室。
　　在家应付左柏思，在公司应付厉云岫，宋玉觉得自己快疯了。
　　要不辞职好了，他倦怠地想。但这两年游戏行业不景气，一旦离开大厂，就业和收入都要打上问号，说不定要在家里待上一段时间，背上“靠左柏思养活”的名号……那还不如在公司应付厉云岫。

　　宋玉怀着一颗濒死的心走进厉云岫的办公室，本以为会撞到他戏谑的眼神，结果并没有，厉云岫正在专心改图。改宋玉的图。
　　他动作不停，宋玉便没打扰，伸长脖子看他改图。

　　据左小菡提供的八卦消息，肖希柠之所以想方设法将厉云岫弄过来，是因为厉云岫画人物很厉害。但据宋玉此刻的观察，他画场景也很厉害。
　　宋玉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以至于厉云岫将屏幕转向他时，他惊了一瞬，手里的笔记本掉落，急忙去接，手又磕在桌沿，疼得他倒吸一口气。

　　“慌什么？”厉云岫语带笑意。
　　宋玉捡起笔记本，露出礼貌微笑，说：“一不小心看入迷了。”
　　“看明白了吗？”厉云岫收起声音里的笑意，但脸上的微笑依旧在。
　　宋玉点点头，“能明白，我马上回去改，改完交给你确认，可以吗？”
　　“可以，”厉云岫将屏幕转回去，一边继续改图，一边说，“肖肖把你和杨宏从《幻境穿梭》弄过来，确实是看中你们的经验，但你不能照搬《幻境穿梭》的风格。虽然都是科幻，但女性向和大众向毕竟不同，你要多想想女生的审美。”
　　宋玉点头，说：“明白。”
　　厉云岫：“我稍后把改好的发你，你回去把其它的改掉，全部改完一起发我。不用着急，我不提倡加班，你下周二给我就行。”
　　宋玉心里一梗，想起一件事。
　　“我……我周末还是加个班，周一上午全部交过来，可以吗？”
　　“怎么？”
　　“我周二想请一天假。”
　　宋玉说得十分艰难，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请假，而是因为这个假他根本就不想请。
　　“为什么？”厉云岫像所有领导一样，送给宋玉一个直勾勾的、极具审视意味的眼神。
　　“家里有事。”宋玉答。
　　厉云岫声音里的笑意一下子恢复了，说：“什么事啊，去办离婚吗？”
　　“……”宋玉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没答上话。
　　厉云岫见他一脸木然，夸张地叹出口气，说：“看来不是。”又说：“你是不是从来没考虑过离婚这个选项？唉，你老公好有福气，又有老婆又有情人，人生真美满。”又摆出一副思考的姿态，嘀咕道：“你老公是律师，嗯，确实是很精英的职业。家里也很有钱吧？单以律师的收入，应该不会给你买那么贵的表。你慕强吗？他强到了让你可以容忍他抱别人进酒店？”
　　宋玉攥紧手里的笔记本，语气冷得快要结冰：“我昨晚已经说过，别招惹我。”
　　厉云岫丝毫不怵，手背撑着下巴，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说：“知道知道，你吃软不吃硬。”
　　宋玉心里烧起一股邪气，正要转身逃离，厉云岫突然又回到工作状态，用很正常的语气问：“杨宏要离职，你知道吗？”
　　宋玉被迫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厉云岫，说：“知道。”
　　厉云岫扬起一个浅淡的微笑，说：“场景这一块，以后就交给你了。肖肖很看好你，我也一样。”
　　宋玉心里一凛，身份、角色、情绪刹那间乱成一团。
　　厉云岫又说：“我从小性格恶劣，喜欢开玩笑、搞恶作剧，希望你别太介意。但我绝对没有挖人墙角的癖好，你可以放心。你请假没问题，在系统提交假条就好，我给你批。”
　　宋玉僵在原地，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态度，最后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像是被生活团成一团扔进了搅拌机，宋玉头晕目眩，什么都看不清楚。
　　仍旧认为厉云岫危险，却又觉得他的坦承有一定可信度——他确实只是嘴巴讨厌，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而且他对待工作很认真。在宋玉接受的教育里，认真工作的人，通常不是坏人。
　　仍旧有辞职的想法，但那句“场景就交给你了”有微妙的魔力，让宋玉觉得自己应该再坚持一下。在宋玉接受的教育里，被人认可，是一件需要报以感激的事。
　　人生像是走入迷雾之中，宋玉毫无办法，只有投入工作，以消磨时间流逝带来的紧张感。

　　所幸的是，左柏思忙了起来，接连几天不怎么着家。宋玉周末在家加班，和猫咪作伴，心里倒很宁静。
　　宁静归宁静，他还是偷看了左柏思的手机，得知许锦昇终于签下了合同，正式成为左柏思的甲方。
　　宋玉大概能明白这背后的微妙人性：虽然左柏思拒绝了许锦昇的投怀送抱，但在明知对方要投怀送抱的情况下，依旧将人送进酒店房间，本身就是一种妥协和暗示。
　　签合同之后，左柏思的态度越发殷勤，却不再轻易赴约，总以工作为由搪塞。许锦昇对此有些恼火，又发不出火来。
　　看来左柏思还是拿捏住了他。

　　宋玉近乎病态地偷窥自己的爱人对别人耍“手段”，心想：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许左柏思也对我耍着手段，只是我看不清。
　　有了这种心态，他再看左柏思，就总觉得虚伪。无论是温柔，还是小心翼翼，左柏思的一切行为，都显出一种目的性。
　　几乎像厉云岫一样讨厌。

　　然而，确如厉云岫所言，宋玉从未考虑过离婚。
　　他一边茫然，一边绝望，一边又打起精神，为迎接张苓做准备。
　　越是处于混乱之中，他固有的性格越是展露无疑：按部就班，企图以旧有的习惯，在全新的环境里获取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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