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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的暖光
暮色漫过教学楼的窗台时,江野棠推开了画室的门。
空气中飘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着旧木头的清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气息。
夕阳从天窗斜斜地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尘埃在光里跳着舞,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把书包放在画架旁的木凳上,掏出那本崭新的素描本,又摸出那支蓝色的画笔。
指尖摩挲着笔杆上未干的颜料,心里那点紧绷的弦,慢慢松了下来。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支起画架,把素描本摊开。
笔尖落在纸上,顿了顿,却没有立刻下笔。
窗外的香樟树影婆娑,远处的晚霞烧得正烈,像打翻了的橘红色颜料盘。
她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在美术班的画室里画日落。
画到一半,就被匆匆赶来的父母拽走,说什么“画画没出息,赶紧转学去理科班”。
那幅没画完的日落,还锁在阁楼的柜子里,和她的颜料一起,落满了灰尘。
江野棠的鼻子有点酸,她低下头,笔尖轻轻划过纸面,勾勒出香樟树的轮廓。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她以为是美术老师,没抬头,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迟疑。
“我……我可以进来吗?”
是谢望舒。
江野棠的笔尖顿住,墨色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点。
她转过身,看见谢望舒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纸袋子,背上还背着他的书包。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黑色的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看起来有点局促。
“你怎么来了?”江野棠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点,却还是带着点疏离。
谢望舒的脸颊有点红,他把纸袋子往前递了递。
“我路过,看见画室的灯亮着,就……就想来看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个,给你。”
江野棠接过纸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草莓味的牛奶,还有两个刚出炉的红豆面包。
温热的,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她愣了一下,指尖碰到面包的温度,有点烫手。
“你中午没去食堂,应该没吃饭。”谢望舒挠了挠头,眼神有点闪躲。
“我妈今天做了面包,我多带了两个。”
江野棠看着纸袋子里的牛奶和面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却又很快硬了起来。
她很久没吃过这么温热的东西了,每天中午,她都是躲在教室里啃干硬的面包,就着矿泉水下咽。
可这份突如其来的好,让她有点不习惯。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还有,之前的事,也谢谢你。”
谢望舒的手僵了一下,原本带着点笑意的脸,瞬间淡了下去。
他收回手,插在裤兜里,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用谢。”
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和刚才的小心翼翼判若两人。
江野棠握着纸袋子的手,紧了紧。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点迅速褪去的温度,有点莫名的烦躁。
“我知道,班里的流言是你澄清的。”她顿了顿,把纸袋子放在旁边的木凳上,“班会课上的照片,公示栏旁的证明,都是你做的。”
谢望舒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晚霞,目光淡淡的。
“我知道,你是因为之前误会了我,所以才想补偿。”江野棠的声音,有点硬,“但我不需要。”
谢望舒转过头,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
“谁告诉你我是在补偿?”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怒意。
江野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不是补偿,还能是什么?”
“难不成,你真的觉得我是好人,是被冤枉的?”
“谢望舒,你别逗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像在挑衅。
“之前在梧桐树下,你看我的眼神,和那些说我是霸凌者的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也觉得,我是抢钱的坏学生吗?”
“现在知道真相了,就跑来装好人,帮我澄清,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自己心里就能好受点?”
谢望舒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
“江野棠,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压抑的火气。
“我帮你,不是因为补偿,也不是因为愧疚。”
“我只是觉得,事情不该是那样的。”
“流言本来就不对,澄清是应该的。”
江野棠笑了,笑得有点冷。
“应该的?”
“谢望舒,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是班长,你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班里的‘正义’,是吗?”
“所以你才会拿着那些照片和证明,站在讲台上,告诉所有人,我不是坏学生。”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拯救我的英雄?”
谢望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里那抹刻意的嘲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我没有那么想。”
“你就是这么想的。”江野棠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看着画架上的素描本,看着那半幅没画完的香樟树。
“谢望舒,我不需要你的英雄救美。”
“我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你的‘公正’。”
“那些流言,那些偏见,我早就习惯了。”
“有没有你的澄清,对我来说,都一样。”
谢望舒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肩膀微微绷紧的弧度,心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明明是真心想帮她。
明明是看到她被误会,被孤立,心里不舒服。
明明是……
明明是因为,他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的好意,到了她的嘴里,却变成了别有用心的补偿,变成了虚伪的正义。
他咬了咬唇,声音冷得像冰。
“既然你觉得都一样,那就算了。”
“以后,我不会多管闲事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脚步很沉,带着点怒气。
画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江野棠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转过身,看着紧闭的门,看着门把手上晃动的光影,手里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蓝色的颜料,溅在白色的帆布鞋上,像一滴哭不出来的泪。
她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刚才那股硬撑着的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蹲下身,捡起那支画笔,指尖划过笔杆上的颜料,冰凉的触感,刺得她指尖发麻。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
谢望舒是真心帮她。
班会课上,他站在讲台上,拿着那些照片,一字一句地解释时,她坐在最后一排,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公示栏旁,他耐心地给那些围观的同学看证明,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事情的真相时,她躲在树后,听得明明白白。
他的声音很认真,没有半分敷衍。
还有这本素描本,还有这袋温热的面包和牛奶。
这些,都不是补偿。
这些,是真心。
可她不敢接。
她怕这份真心,只是一时的。
她怕自己习惯了这份好之后,又会被狠狠推开。
就像她的父母,曾经也支持她画画,后来却亲手毁了她的颜料。
就像美术班的那些同学,曾经也和她一起笑过,后来却跟着林薇薇一起,孤立她,排挤她。
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的好。
不敢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所以,她只能用最刻薄的话,把他推开。
把那份小心翼翼的真心,拒之门外。
江野棠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沙沙作响。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夜色像潮水一样,漫了进来。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室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江野棠猛地抬起头,以为是谢望舒回来了。
却看见,那袋被她放在木凳上的面包和牛奶,被人轻轻放在了画架旁。
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
字迹娟秀,是谢望舒的。
上面写着:面包会凉,牛奶会冰,记得吃。
江野棠看着那张纸条,看着那袋温热的面包和牛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
砸在素描本上,晕开了纸面上的墨色。
像一片,被打湿的晚霞。
她拿起那盒草莓味的牛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
星星一颗一颗地冒出来,像撒在墨色绒布上的碎钻。
画室里的灯,亮着。
暖黄色的光,洒在画架上,洒在那半幅没画完的香樟树上,洒在江野棠的身上。
她拿起画笔,蘸了蘸颜料,在素描本上,添上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站在门口,手里抱着纸袋子的身影。
她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涩的笑。
谢望舒。
这个名字,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她的心里。
发了芽,却又被她,狠狠踩进了泥土里。
她知道,明天早上,他们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是高高在上的班长。
她是被人疏远的转校生。
他们之间,依旧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可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她的手里,还握着一盒温热的牛奶。
至少,她的心里,还藏着一张,写着字的纸条。
至少,这个黄昏,这个画室,有过片刻的,温柔的光。
夜色温柔,晚风也温柔。
只是,那点温柔,太短,太轻。
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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