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与创可贴

　　国家级“智慧社区创新计划”的最终审评会场，气氛凝重如铁。
　　能容纳三百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前排是评审专家、政府代表和行业观察员，后排是各家入围企业的团队。星寰科技的团队坐在左侧第三排，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宣布。
　　林清野坐在顾衍之斜后方，能清晰地看到顾衍之挺拔的背影。今天的顾衍之穿着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从后面看过去，肩线平直，脊背挺直，像一棵不会弯曲的松。
　　但林清野知道，顾衍之此刻并不轻松。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两个月来的全力以赴，无数个日夜的修改打磨，“星链计划”已经不仅仅是星寰的一个项目，它承载了整个团队——尤其是林清野——太多的心血和期望。
　　评审委员会主席走上台，开始宣布结果。
　　“……经过多轮严格评审和综合考量，我们最终选定的‘智慧社区创新计划’战略合作伙伴是——”
　　全场寂静。
　　林清野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智创未来科技有限公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掌声响起。有祝贺的，有惋惜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礼貌性掌声。
　　星寰团队这边，一片死寂。
　　林清野感觉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看着前排郑绍峰站起身，笑容满面地与周围人握手，然后转身，目光精准地投向星寰这边，投向顾衍之。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挑衅。
　　顾衍之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郑绍峰，而是转身面对自己的团队。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一场预料之中的暴风雨——以顾衍之的性格，这样的失败绝不会轻易接受。
　　但顾衍之的表情很平静。他甚至轻轻拍了拍身旁赵峰的肩膀，然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大家辛苦了。”
　　短短四个字，让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失落与感动的情绪。
　　“这次‘星链计划’能够入选国家级最终审评，已经是我们星寰从无到有的重大突破。”顾衍之的目光扫过团队每个人的脸，“我们证明了，星寰不仅能做商业项目，也能做出有社会价值、有创新意义的方案。这一点，比拿下项目更重要。”
　　他的眼神最终落在林清野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今晚所有人，聚餐，我请客。不为庆祝，为感谢这两个月大家的全力以赴。”
　　团队里有人红了眼眶。不是因为失败，而是因为这种出乎意料的温柔。
　　但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顾总真是好气度啊，输了项目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郑绍峰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香槟，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他身后跟着几个智创未来的高管，个个意气风发。
　　顾衍之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郑总，恭喜。”
　　“同喜同喜。”郑绍峰的笑容加深了，“其实你们那个方案真的很不错，特别是那个‘偶发连接’的概念——说实话，我差点就被打动了。可惜啊，最终还是差了一点火候。”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林清野握紧了拳头。他想站起来说什么，却被旁边的沈青荷轻轻按住了手。
　　顾衍之依旧平静：“技术迭代很快，今天领先，明天可能就落后。郑总还是专注做好项目交付，免得后期出现问题。”
　　郑绍峰的脸色沉了沉，但很快又笑起来：“顾总提醒的是。不过说到专注……我倒是听说，顾总最近挺‘专注’的，不过专注的不是工作，而是……某个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林清野。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郑总，”顾衍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已经结冰，“有些话，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怎么，我说错了？”郑绍峰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围的人都听得到，“顾总为了一个小实习生大动干戈，又是破格提拔，又是亲自去酒吧救人，又是为了他跟竞争对手撕破脸——这要不是‘专注’，是什么？”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恶毒：“还是说，顾总其实是在透过那张年轻的脸，看另一个人？那个……很多年前就死了的周晚？”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会场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向顾衍之。谁都知道周晚这个名字在顾衍之这里的禁忌分量。
　　顾衍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盯着郑绍峰，眼神深得像两个黑洞，里面翻涌着某种可怕的情绪。
　　但就在他开口之前，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是林清野。
　　他走到顾衍之身边，直视着郑绍峰，声音清亮而坚定：“郑总，您说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顾衍之。
　　林清野的手在身侧微微发抖，但他的背挺得笔直：“我在星寰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和努力。顾总对我的指导，是对一个有潜力的新人的正常培养。您用这种龌龊的臆测来侮辱顾总，侮辱我，只能说明您自己内心肮脏。”
　　郑绍峰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变得铁青：“你——”
　　“至于周晚前辈，”林清野打断他，声音更大了，“我很遗憾没有机会认识他。但我知道，他是星寰的创始人之一，是一位优秀的设计师。顾总怀念他，是因为重情重义，是因为珍惜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而您，用逝者来攻击生者，不觉得太下作了吗？”
　　周围响起低低的抽气声。没有人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甚至有些稚嫩的年轻人，会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
　　郑绍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向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林清野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林清野的瞬间，顾衍之动了。
　　不是挡在林清野身前，而是反手抓起了旁边服务生托盘上的一瓶未开封的红酒，狠狠砸在了郑绍峰伸出的那只手上。
　　“砰！”
　　酒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格外刺耳。
　　郑绍峰惨叫一声，捂着手后退，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顾衍之！你疯了！”他怒吼。
　　顾衍之松开手，破碎的酒瓶残渣落在地上，红酒和玻璃碴混在一起，像一摊血。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抬眼看向郑绍峰，眼神冰冷如刀：
　　“我说过，不要碰他。”
　　场面一片混乱。有人惊叫，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试图劝架。智创未来的人冲上来要动手，星寰这边的人立刻挡在前面。
　　沈青荷第一时间拨通了律师的电话。赵峰护着林清野往后撤。
　　只有顾衍之，站在原地，像一座冰山，不为所动。
　　他的右手手背上，一道细细的伤口正在渗血——是刚才砸酒瓶时被玻璃划伤的。
　　林清野看到了那道伤口。他的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
　　---
　　三小时后，派出所调解室。
　　在沈青荷带来的律师团队和足够的证据（会场的监控清楚地显示是郑绍峰先动手威胁）下，事情最终以调解告终。郑绍峰的手只是皮外伤，顾衍之赔偿医药费和误工费，双方签下调解协议，互不追究。
　　走出派出所时，天色已经暗了。初夏的晚风带着暖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沈青荷去停车场开车，律师团队先行离开。派出所门口，只剩下顾衍之和林清野。
　　路灯的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清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许久才小声说：“对不起……要不是我站出来，事情也不会……”
　　“不。”顾衍之打断他，“你做得很好。”
　　林清野抬起头，愣住了。
　　顾衍之看着他，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异常柔和：“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很勇敢。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
　　“可是您的手……”林清野的视线落在顾衍之的手背上。那道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白色的纱布边缘还是渗出了一点血迹。
　　“小伤。”顾衍之说。
　　“我……我帮您重新包扎一下吧。”林清野鼓起勇气说，“我宿舍有医药箱，包扎得专业一点，不容易留疤。”
　　顾衍之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好。”
　　沈青荷开车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林清野小心翼翼地看着顾衍之的手，而顾衍之低着头，目光落在林清野脸上，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按下车窗：“顾总，林清野，上车吧。我送你们。”
　　“不用了，”顾衍之说，“你先回去。我坐清野的车。”
　　沈青荷愣了愣，然后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清野微微泛红的耳根，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车开走后，两人打了辆出租车。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的安静。
　　回到出租屋时，何睿已经在家了。看到两人一起回来，尤其是看到顾衍之手上的伤，他愣了一下：“这是……？”
　　“一点意外。”顾衍之简单解释。
　　林清野已经去拿医药箱了：“何睿，帮我拿一下干净的毛巾和温水。”
　　何睿看了顾衍之一眼，转身去拿东西。
　　医药箱摆在茶几上，林清野小心地拆开顾衍之手上简陋的包扎。伤口不深，但有点长，边缘有些红肿。
　　“可能会有点疼，”林清野用棉签蘸了碘伏，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您忍着点。”
　　顾衍之“嗯”了一声，目光却始终落在林清野脸上。年轻人低着头，睫毛在灯光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嘴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着。他的手指很稳，消毒、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你包扎得很熟练。”顾衍之说。
　　“……习惯了。”林清野的声音很轻，“小时候经常磕磕碰碰，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就自己学着处理。”
　　顾衍之的心轻轻一疼。
　　包扎完毕，林清野收拾好医药箱，站起身：“我去扔垃圾。”
　　他提着装有带血纱布的塑料袋，走出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只剩下顾衍之和何睿。
　　沉默。
　　还是何睿先开口：“顾总，今天的事……谢谢您保护清野。”
　　“应该的。”顾衍之说。
　　何睿看着他，眼神复杂：“您今天在会场上，为了他砸酒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您的员工吧？”
　　顾衍之抬起眼，看着何睿。这一次，他没有回避。
　　“不是。”他坦然承认，“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员工。”
　　何睿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何睿，”顾衍之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想追求林清野。”
　　空气凝固了。
　　何睿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因为他是周晚的替身吗？”
　　“不是。”顾衍之的回答斩钉截铁，“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周晚。他是林清野，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而我喜欢的，是这个独立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喜欢他工作时的专注，喜欢他维护我时的勇敢，喜欢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喜欢他眼睛里那种纯粹的、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染的光。这些，都是林清野自己的特质，和周晚无关。”
　　何睿沉默了许久。他想起林清野这段时间的变化，想起他提起顾衍之时闪烁的眼神，想起他昨晚发烧时迷迷糊糊喊出的名字。
　　“清野他……很单纯。”何睿最终说，“他成长的环境让他极度缺爱，极度渴望被认可。如果您只是把他当成一时兴起的消遣，或者……”
　　“我不是。”顾衍之打断他，“我三十八岁了，不是十八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看着何睿，眼神坦诚：“你可以监督我，考察我。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他，你可以随时把我赶走。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的机会。”
　　何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林清野回来了。
　　他看到客厅里两人对峙般的沉默，有些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何睿站起身，拍了拍林清野的肩膀，“顾总的手包扎好了？”
　　“嗯。”
　　“那你们……要回公司了吗？”何睿问。
　　顾衍之站起身：“是，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他看向林清野，“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可以晚点来。”
　　“我没事，明天正常上班。”林清野说。
　　顾衍之点了点头，没有坚持。两人和何睿道别，离开了出租屋。
　　门关上后，何睿靠在墙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中午，公司食堂。
　　林清野和沈青荷坐在一起吃饭。
　　“顾总的手没事了吧？”沈青荷问。
　　“应该没事了，伤口不深。”林清野说，然后犹豫了一下，“沈助理.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你说。”
　　林清野咬了咬嘴唇，声音压得很低：“您觉得顾总对我.....是什么意思？”
　　沈青荷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眼看向林清野，看到年轻人脸上那种混合着期待、困惑和不安的表情，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她反问。
　　“就是.....感觉。”林清野低下头，“有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候他说的话，有时候他做的事…都和对待其他员工不一样。但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像周晚，还是因为.…..”
　　他停住了，耳根慢慢红起来。
　　沈青荷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清野，如果我告诉你，顾总昨天对你室友说，他想追求你一不是因为你像谁，就是因为你—你会怎么想？”
　　林清野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颊瞬间红透了：“真、真的吗？”
　　“真的。”沈青荷说，“何睿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说顾总昨天亲口承认的。”
　　林清野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是清野，”沈青荷的语气变得严肃，“你要想清楚。顾总不是普通人，他的世界很复杂，他的过去也很沉重。和他在一起，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感情，还有外界的目光、商业的竞争、过去的阴影.…...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吗？”
　　林清野沉默了。
　　许久，他才轻声说：“我不知道...但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不是因为他是老板，不是因为他是顾衍之，而是因內...他是那个会为了保护我砸酒瓶的人，是那个会在我发烧时来看我的人，是那个会认真听我讲设计理念的人。”
　　沈青荷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忽然笑了。
　　“那就去吧。”她说，“跟着你的心走。但是记住，如果有一天你受伤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站在你这边。”
　　林清野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谢谢沈助理。”
　　“不过，”沈青荷眨眨眼，“在这之前，你或许应该先告诉顾总你的想法。那个木头，如果等他自己开口，可能要等到明年。”林清野的脸更红了。
　　窗外，阳光正好。初夏的风吹过树梢，带来温暖的气息。
　　而总裁办公室里，顾衍之看着手背上那个彩虹色的独角兽创可贴，想起昨晚林清野低头时柔软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一次，不是为了回忆谁。
　　这一次，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这个叫林清野的，独一无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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