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纪事

　　要论什么样的人能活得快乐，李新荣觉得是知足的人。
　　她现在就挺知足的，有爱她的奶奶，贺群的陪伴，父母不常在家也很合她心意，他们只需要提供金钱支持就可以了，而自己考个好成绩，让李仲允面上有光，可以在外吹嘘自己的基因。
　　补习班，家，学校，后街，上高二后李新荣的行动轨迹就在这四个地点来回穿梭，当然贺群也是。
　　要小心翼翼地，不能被发现，她们不是能被大众接受的关系，二人心里深知，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外人眼里她们是关系很好的闺蜜，但在无人的角落，她们亲密相拥，唇齿交缠。
　　本不会有人发现的。
　　怪就怪在那虚无缥缈的，突然回归的，伪装成“爱”的亲情。
　　李新荣一语成谶，她的“好妈妈”摔得很惨，被新欢抛弃，遭旧爱嫌恶，她再没有什么可以被骗走了。
　　这时张清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她还没和李仲允离婚，起初李仲允泡在温柔乡里，并没有过多关注张清，出于面子，还给张清打了不少钱，当做对她的“补偿”，张清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又一分不落地交给新欢，才浅尝到爱情的甜，后面她越发上头，李仲允想不注意都难，被发现后张清破罐子破摔，要跟李仲允离婚。
　　李仲允停了她的所有卡，不再给她钱，新欢见再无利益可从张清身上榨取，便豪不留恋地卷款跑路，留她一人在租住的公寓以泪洗面。
　　两人最终还是没离成婚，原因无他，李仲允好面子，他可不想别人知道他被戴了绿帽。
　　就这样，形同陌路的夫妻二人达成共识，对张清出轨一事闭口不谈，对外一律称张清在外游玩，现在要回来照顾即将升入高三的学子李新荣。
　　平时漆黑一片的家里此刻亮着灯，李新荣从贺群自行车后座上面下来，心里隐约有不妙的预感。
　　她假期一直和贺群在一起，每天都由贺群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在大街小巷穿梭，从家里到补习班，再到贺群家待一会儿，晚上就回自己家。
　　只要不进自己的房间，不翻她的书，就不会有人发现什么，李新荣心里打着鼓，默默祈祷今天无事发生。
　　“你先回去吧，我爸妈好像回来了。”
　　“他们……你没问题吗？要不我在附近等你，没事的话给我发个消息，确认你安全了再走。”
　　“没事，他们是我爸妈，又不是洪水猛兽，放心吧，快回家，太晚了，注意安全！”
　　目送贺群离开的背影，李新荣认命般地走上台阶，屋内并无异像，不过是常年不在家的父母装着其乐融融的样子，在厨房忙活着。
　　“小荣回来啦，快坐下吃饭，妈妈做了好多你爱吃的。”
　　不得不说装得挺像的，李新荣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张清还没发现李仲允出轨之前，那时他们还像是友爱的一家人。
　　“以后你妈妈就有时间陪着你了，不要在吃住上面分心，争取考个好成绩，给爸爸也长长脸，不枉我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钱……”
　　李仲允喝得满脸通红，说话舌头打结，模样已经完全变了，李新荣觉得他以前还有个人样，现在已经变成一只会两只脚走路的红脸猪，面目可憎。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妈妈你就好好照顾爸爸吧。”
　　把他养成四百斤的肥猪说不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拿着那笔钱又可以追逐新的爱情了，李新荣心想。
　　“你爸爸后面要出差，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正好在你们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方便照顾你。”
　　出的哪门子差，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李新荣随便吃了几口菜，被夫妻二人拙劣的演技熏得想吐，她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就先上楼学习了，学习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妈你实在没事情可做可以出去玩儿一段时间。”
　　对于自己的父母，李新荣一个都不想见，他们也别想插手她的生活，她要和贺群一起考得远远的，在外地上学，总不会有那么多人对她们指手画脚了。
　　李新荣不管夫妻二人是何反应，她回了房间，给贺群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
　　——
　　旧耻：safe，无事发生，你到家了没？
　　独：那就好，到了。
　　旧耻：我妈可能要来陪读了（哭泣）
　　独：没关系，我们在校时间很长。（摸摸头）
　　旧耻：好想快进到上大学，考完试我们就飞去易海怎么样？
　　独：嗯，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旧耻：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独：好。
　　旧耻：晚安，我的群~
　　独：晚安，荣荣。
　　——
　　收起手机，李新荣盯着自己的房间发呆，谨慎一点，她应该把房间的锁换了，趁李仲允和张清不在的时候。
　　翌日，李新荣趁李仲允出门，张清外出买菜，悄悄联系换锁师傅把房间门锁换了，杜绝任何父母能发现二人关系的可能。
　　但爱哪是说掩藏就掩藏得住的呢？就算捂住嘴巴，爱意也会从眼里流露出来。
　　恨也是。
　　一家三口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但不长久，李仲允的恨通过拳脚施加到张清身上，张清则把矛头对准李新荣。
　　参加完高考誓师大会，李新荣不想回家，她拉着贺群在河边散步。
　　寒风萧萧，河道边堆满落叶，夏天茂密的树荫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李新荣一步一片枯叶，只有跟贺群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感到自在，在家只有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张清，让她感到窒息。
　　李新荣问：“报警管用吗？”
　　答案很明显，她嗤笑一声继续道：“我要报警她拦着不让，过了两天再骂我，说都是我的错……”
　　“这样也不是办法，下次你爸再犯病的时候我来报警，现在你先别回家了，去我那里住吧，就说一起学习，有师傅可以作保。”
　　“嗯，抱歉啊贺群，老是让你听我抱怨家里的事。”
　　“这难道不是女朋友该做的事情吗？”贺群笑道，捏了捏李新荣冻红的鼻尖。
　　“考上大学就好了，我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
　　李新荣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早早考上大学，远走高飞。
　　“喵……”
　　两人在路边慢悠悠走着，李新荣却听到微弱的声响，似乎是猫叫，“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新荣问贺群。
　　“有，好像是猫崽。”
　　俩人循着声音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小猫崽，通体黑色，只有四只爪子是白的，被放在小纸箱里，还站不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模样十分可怜。
　　“是被人遗弃了吗？”
　　“周围没有母猫的踪迹，还用箱子装着，应该是吧。”
　　贺群抬头望向四周，可以称得上是活物的东西都很少。
　　“我想养它，可以先放到你那里吗？等我们上大学了再接到那边一起养。”
　　李新荣看它抖得可怜，不忍心放任它冻死在这个冬天，她抬头征询贺群的意见。
　　“好。”严通有收养小动物的习惯，交给他再养一只不是多大的问题，贺群没犹豫地答应了。
　　“要叫它什么名字？”贺群问。
　　“黑色的猫，俗一点就叫墨宝吧，好养活。”李新荣思索片刻，给猫咪取了名字。
　　猫咪有了新家，可李新荣却即将失去她所谓的“家”，以一种惨烈的方式。
　　李新荣摸了摸猫咪的头，在丧葬店门口跟贺群告别，“明天见。”她朝贺群挥挥手。
　　“要不今天先别回去了，在这里住吧。”贺群道。
　　李新荣摇摇头，说：“我先回去收拾一些东西，到时候再搬过来。”她还有好多贺群送的东西都在家里放着，虽然换了锁，可李新荣还是不放心。
　　“再见。”贺群说，却不知再次见到李新荣已是十几年后。
　　李新荣走到家门口，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一看屋内，果然发生了世纪大战。
　　张清跟个疯婆子似的，跪坐在客厅，梳好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手里抓着一团纸，听见李新荣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眼里血丝密布，黑洞洞的眼睛十分吓人。
　　“你跟妈妈说这不是真的好不好？你不是那种怪物，对吧？”
　　张清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将纸团抖开，那是她闲着没事画的贺群，本来可以说是练习用的，但她好死不死在上面写了表白的话。
　　李新荣一把夺过纸团，推开张清，往楼上自己房间跑去，可来不及了，她的房门被暴力砸开，书被翻得一团乱，李仲允架个火炉，正在烧她的画。
　　“不知羞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李仲允看起来很生气，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
　　是啊，两个女孩谈上了恋爱，他的女儿当上不同于大众的异类，跟他吃喝嫖赌这样寻常的事情比起来，简直罪无可恕，罪不容诛。
　　说到底还是怪女人，要不是张清出轨不管孩子，孩子也不至于歪成这样，李仲允面容扭曲，他暴力推开想从自己手里抢东西的李新荣，毫不留情地当着李新荣的面撕掉她的书，再扔进火炉里。
　　家人能有多荒谬呢？李新荣不知道李仲允和张清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要了，她走下楼，张清似乎累到了，瘫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她：“宝贝，都是妈妈不好，你改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李新荣不想理会她，张清已经疯了，她无力挽救。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妈，觉得我丢脸就不要认我好不好？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还有，我不觉得上面那个怪物是我爸爸，你该醒醒了，你能靠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说完李新荣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却停在门边捂住胸口，她最近因为李仲允家暴一直睡不好，也没怎么吃药，刚刚情绪起伏太大，现在心脏疼得受不了，浑身颤抖。
　　稍微缓和下来，她继续往下走，李仲允还在骂骂咧咧，这个家她一秒都不想多待，只是可惜贺群送她的东西了。
　　李新荣在楼下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家，一片狼藉，她收回自己的视线，继续往前走，却听身后嘭地一声巨响，慢慢有血的味道飘过来，有人在惊呼，她的妈妈姿势古怪地躺在地上，成了一摊肉泥。
　　比起贺群，她才更像灾星，耳边一阵嗡鸣，李新荣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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