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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第八章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苏望舒才堪堪抄完最后一笔。
狼毫脱手坠在砚台里,溅起几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晕开小朵墨花。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浑身骨头都在咯吱作响,手腕酸胀得像是不属于自己,指尖沾着的墨渍早已干涸,在皮肤纹理里凝成了洗不掉的暗色。
天光透过窗棂,漫过满桌堆叠的宣纸,那些密密麻麻的家规字迹,看得他眼睛酸涩发疼。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脑子里一片混沌,只余下一个念头——总算熬完了。
守在门外的弟子推门进来,见他抄完了,面色依旧没什么缓和,只冷冷道:“随我来,让你过去一趟。”
苏望舒的心猛地一跳,倦意瞬间散了大半。他踉跄着跟上弟子的脚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心里却乱糟糟地揣着几分期待与忐忑。
凌沧寒的寝殿在凌家府邸深处,院角种着几株翠竹,晨露凝在竹叶上,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殿内燃着安神的檀香,混着淡淡的药香,驱散了凌家府邸惯有的冷硬气息。
凌沧寒倚在软榻上,身上换了件月白色的寝衣,墨发松松地散在肩后,脸色依旧苍白,却比昨日昏迷时好了许多。他手腕上缠着雪白的绷带,渗出的乌血已经止住,只在纱布边缘留下淡淡的黑痕。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来,目光落在苏望舒身上,扫过他眼下的青黑和沾着墨渍的指尖,眸色微动,没说话。
领路的弟子识趣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苏望舒站在原地,手指蜷缩了一下,喉咙发干,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该问他身体如何,还是该解释黑风口的事?
“抄完了?”凌沧寒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清冽,却带着几分病后的沙哑。
“嗯。”苏望舒低低应了一声,指尖抠着衣摆,“两遍……三万条家规,抄完了。”
凌沧寒看着他那副拘谨又疲惫的模样,眸色柔和了些许。他抬手,指了指榻边的圆凳:“坐。”
苏望舒依言坐下,凳子是温的,想来是常年放在室内的缘故。他抬眼,恰好对上凌沧寒的目光,对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责备,也没有不悦,让他心里悬着的石头,悄悄落了地。
“昨日之事,不怪你。”凌沧寒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拂过竹叶的风,“墨鳞蟒的毒性本就霸道,我一时不察,才会中招,与你无关。”
苏望舒猛地抬头,眼底泛起一层热意。他憋了两天的委屈,在这句话里,尽数化作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挤出一句:“你没事就好。”
凌沧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从榻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解毒丹的药渣熬的药膏,你抄了两天家规,手腕定是疼得厉害,拿去抹一抹。”
苏望舒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微凉的瓷面,心里却暖得发烫。他低头看着瓶身精致的花纹,鼻尖微微发酸,忽然想起昨夜那碗温热的汤药,想起黑风口上递来的妖兽肉干,想起那个寒夜立于院门外的玄色身影。
这位凌少主,听他们说总是这样,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细。
“多谢凌少主。”苏望舒攥紧了瓷瓶,声音有些发颤。
凌沧寒没应声,只看着他手腕上凸起的青筋,又瞥了眼桌案上堆得老高的宣纸,眸色沉了沉:“家规晦涩拗口,长老们罚得重了些。往后再随我出任务,不必顾忌那些繁文缛节,护住自己,才是首要。”
苏望舒猛地怔住,抬头看向他。
晨光落在凌沧寒苍白的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那双墨色的眼眸里,盛着淡淡的光,竟比殿外的天光还要暖。
他看着他,忽然觉得,那些抄家规的苦,那些黑风口的险,好像都不算什么了——才怪
殿外的风掠过翠竹,沙沙作响,药香与檀香缠在一起,在空气里缓缓流淌。
苏望舒攥着手里的瓷瓶,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破土的春芽,悄悄冒了尖。
只是他不知道,这芽,能不能熬过凌家的风霜,能不能等到花开的那日。
苏望舒在凌府待了三日,白日里去藏书阁翻找符箓古籍,夜里便回小院画符,日子过得平静,却也透着几分难得的安稳。
第三日午后,凌府的传讯符落在了他的案头,是苏家来人催他回去。
苏望舒捏着那枚轻飘飘的符纸,指尖微微发沉。他早知这一日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他去凌沧寒的寝殿辞行,恰逢凌沧寒在院中练剑,玄色衣袂翻飞,剑光凛冽,看得人眼花缭乱。
“少主。”苏望舒站在院门口,声音压得很低。
凌沧寒收了剑,剑尖点地,溅起几滴水珠。他抬眸看来,墨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淡淡道:“要走了?”
“是。”苏望舒点了点头,“苏家来人催了。”
凌沧寒沉默片刻,扔过来一个锦袋:“里面是些疗伤的丹药,还有几张高阶符箓,你带着。”
苏望舒接住锦袋,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多谢少主。”
凌沧寒没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苏望舒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走出凌府大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府邸静静立在山巅,像一尊沉默的巨兽,而那个练剑的玄色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门之后。
回苏家的路,比来时更显冷清。苏望舒背着布囊,手里攥着那个锦袋,一路无话。
刚踏进苏府的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管家冷硬的目光:“少爷,家主在正厅等你。”
苏望舒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却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苏家正厅的气氛,比凌府的家规堂还要压抑。苏家主端坐在上首,面色阴沉,两旁站着几位族老,个个面色不善,像极了审判的判官。
“你可知错?”苏家主的声音,像淬了冰,砸在地上都能裂出缝来。
苏望舒垂眸,指尖攥得发白:“不知。”
“不知?”苏家主猛地拍案,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作响,“你私自在外逗留多日,与凌家少主走得那般近,是想忘了自己是苏家的人吗?!还有,黑风口一行,你竟让凌少主身中剧毒,丢尽了我们苏家的脸面!”
苏望舒抿紧了唇,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他想解释,想说出自己拼尽全力护着凌沧寒,想说出自己在凌府被罚抄两遍家规的委屈,可看着堂上众人冷漠的脸,他忽然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按苏家规矩,不敬宗族,辱没门楣,当罚抄家规三遍,再加家法三十鞭。”苏家主的声音,一字一句,不带丝毫情面。
家规三遍。
家法三十鞭。
苏望舒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淹没。他站在原地,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连反驳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他想起在凌府抄家规的日夜,想起手腕上磨出的红痕,想起凌沧寒递来的药膏和丹药,一股荒谬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管家早已让人取来了笔墨纸砚,还有那根浸过水的藤鞭。
苏望舒被押到堂下的长凳上,他没有挣扎,只是麻木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支冰冷的狼毫。
宣纸铺在面前,上面印着苏家密密麻麻的家规,和凌家的规矩,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笔尖落下,墨汁晕开,苏望舒的手微微发颤。他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心理委员我不得劲等等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心理委员,系统我不得劲~
系统却没理他
苏望舒:“……”
他突然觉得原主活得像个提线木偶,小时候被父亲忽视,长大了被宗族摆布,去凌府是奉命,回苏家是受罚,连画符攒寿命,都要被那个破系统的规矩束缚。
原主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正想着,腰间传来一阵剧痛。
是家法的藤鞭落了下来,带着刺骨的力道,抽得他眼前发黑。
“啪!”
一鞭落下,衣料裂开,皮肉绽开,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腰间的衣摆。
苏望舒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握着狼毫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抄!”管家在一旁厉声呵斥,“抄不完家规,这三十鞭,就别想停!”
苏望舒低下头,看着宣纸上晕开的墨点,像极了那日画废的符纸。
他一笔一划地抄着,字迹歪歪扭扭,手腕上的旧伤隐隐作痛,腰间的新伤火辣辣地烧着,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堂上的族老们还在低声议论,话语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
“这小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和凌家走那么近,早晚要连累苏家……”
“三十鞭算轻的,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苏望舒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抄着,抄着那些束缚了原主半生的规矩。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他沾满墨渍和血迹的指尖,竟透着几分凄冷的红。
他忽然想起凌府的那碗汤药,想起那包妖兽肉干,想起那个练剑的玄色身影。
原来,那三日的安稳,不过是偷来的梦。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顶替苏家的弃子,还是那个被规矩和家法,牢牢困住的苏望舒。
他低下头,看着宣纸上的字迹,眼眶微微泛红,却终究,没有掉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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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爱的反应只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自己的难过

这里我忘记了是系统的任务已经整本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