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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慈宁春暖·暗流隐锋芒
程砚在内务府的差事渐渐上了轨道。广储司的账目如瀚海,他却像最耐心的渔夫,一网一网地梳理。常公公的认可,是他用每日早出晚归、点灯熬油的心血换来的,这让他心底存着一份沉甸甸的踏实。
这日逢十五,昭昭照例进宫给太后请安。临出门,她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向正在整理袖口的程砚,语气如常般平淡:“今日衙门若无急务,随我一道去慈宁宫。皇玛嬷说想见见你。”
程砚动作一顿,心中明了这是昭昭为他铺路。能得太后召见,是莫大体面。“是,公主。”他恭声应下,换上一身更庄重的吉服。私下里,他偶尔会鼓起勇气唤她“昭昭”,但在人前或谈及正事时,那声“公主”仍是烙在习惯里的尊卑界限。
慈宁宫内,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拉着昭昭的手,满眼慈爱,絮絮问着饮食起居。对程砚,不过略打量几眼,说了句“皇帝眼光不差”,赏了玉佩,便算认可。这份认可,源于对昭昭的爱屋及乌,程砚心中感念,却也清醒。
回程路过御花园,与八阿哥胤禩一行人不期而遇。胤禩温文含笑,关切询问程砚差事可还适应,言语恳切,令人如沐春风。九阿哥胤禟的目光则带着审视与轻蔑,十阿哥胤??纯粹好奇。昭昭应对得体,笑容却未达眼底。
直到登上马车,隔绝了外界,昭昭脸上那层得体的微笑才淡去,唇角抿起一丝冷意。“八哥惯会做表面文章。他在内务府人手不少,你需留神。”
程砚将今日云锦账目蹊跷、李笔帖式异常热情及背后可能的八爷关联说了,末了道:“常大人似有顾忌,示意我暂不宜深究。”
昭昭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刺绣,眸色渐深。待他说完,她抬眼看他,忽然问:“你心里憋屈?”
程砚没料到她直接问这个,沉默片刻,诚实道:“有些。账目分明有疑,却因……势大,便要装作看不见。觉得自己无用。”
“无用?” 昭昭重复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道,“你若真觉得核清库房存项、厘清账目出入是无用之功,那这内务府上下大半人岂不都是废物?” 她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你当皇阿玛和常公公他们真的一无所知?不过时机未到,或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你暂避锋芒,不是说你做错了,而是让你学会审时度势,保全自身。这比硬碰硬更需要耐性。”
她的话剥开表象,直指核心。程砚怔住,那股郁结之气并未全消,却因她清晰冷静的分析而松动不少。他不得不承认,昭昭看事情的角度,比他更透彻,也更……冷酷现实。
“我明白了,公主。” 他低声道,带着思索。
昭昭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依旧规规矩矩的称呼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只道:“李德禄之事,你暂且放下,账面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其他的,我自有计较。” 语气是惯常的吩咐,却少了几分居高临下,多了点“这事交给我”的意味。
程砚点头应下。车厢内一时安静,只闻车轮辘辘。
良久,昭昭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柔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情绪:“程砚。”
“臣在。” 程砚下意识应道。
“这里没有‘臣’。” 昭昭没回头,依旧看着窗外,“也没有‘公主’。”
程砚心头猛地一跳,愕然看向她。
昭昭终于转过头,目光与他相接。那双总是清澈锐利、或带着骄矜的眸子,此刻在车厢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竟有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别扭,还有一点……类似于探究的期待?她很快移开视线,语气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刻意带上点不耐烦:“整日‘公主’、‘臣’的,听着烦。在外头便罢了,在这车里,或是府里……叫名字便是。”
她说完,便扭回头,重新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看似冷淡的侧影。但程砚分明看见,她白玉般的耳廓,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
震惊过后,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程砚心田,冲散了先前残留的憋闷。他忽然明白了,她这番看似突兀的要求,并非一时兴起,或许是忍了许久?她以公主之尊,习惯了被仰望遵从,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需要放下多少矜持?
“是……昭昭。” 他试着叫出口,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昭昭的背影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然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依旧没回头,只是那原本挺直的肩颈线条,似乎悄然放松了一丝。
程砚看着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心底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原来,他那看似遥不可及、冷艳强势的妻子,内里也有着这样笨拙的、渴望亲近的一面。只是她用骄傲和冷漠包裹得太好,以至于他之前竟从未敢深想。
马车驶入公主府。下车时,昭昭已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步履从容,神色淡然,仿佛车厢内那短暂的交心从未发生。但程砚却觉得,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晚膳时,程砚依旧习惯性地先为她布菜,唤了声“公主请用”。
昭昭执箸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眉头微蹙,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忘了?
程砚立刻会意,有些窘迫,又有些新奇,低声改口:“昭……昭昭,尝尝这个。”
昭昭“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夹起他布来的菜吃了,耳根却又悄悄红了一点。
夜里,红绡帐内,程砚拥着温香软玉,情动时在她耳边呢喃“昭昭”。昭昭闭着眼,羽睫轻颤,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手臂却将他环得更紧。
云雨初歇,她伏在他胸前喘息,忽然低声道:“白日里……在衙门若受了委屈,回来与我说。” 顿了顿,又补充,“不是以公主的身份过问额驸的差事,是……妻子听听丈夫的烦心事。”
这话说得依旧别扭,带着她特有的、不肯完全示弱的倔强,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程砚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收紧手臂,将她密密实实地搂住,下颌抵着她发顶,嗅着她发间清香,只觉满心充盈,白日那点憋屈早已烟消云散。
“好。” 他哑声应道,吻了吻她的发,“都跟你说。”
他知道,要让她彻底放下心防,依赖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很多的努力。但至少,她已经为他打开了一道缝隙,允许他窥见那冰冷外壳下,真实而柔软的內里。
这就够了。足够他鼓起勇气,去面对外面更猛烈的风浪,也足够他付出十分的耐心与温柔,去一点点温暖她,守护她。
至于李德禄和八爷党的事……程砚闭着眼,手无意识地轻抚着昭昭光滑的背脊。他相信昭昭说“自有计较”绝非虚言。而他,也要尽快变得更强大才行。不止是为了应付衙门的暗箭,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成为她的倚靠,而不仅仅是被她庇护在羽翼下的……“自己人”。
窗外月色朦胧,公主府内一片安宁。而有些变化,已在无声处悄然滋生,如春夜细雨,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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