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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的人影与冰凉的手
护城河下游这一片,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人了。
老闸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产物,水泥墩子泡得发黑,铁闸门早就锈死了,半开着,河水从底下缓吞吞地流过去。岸边堆着建筑废料和枯树枝,空气里一股子水腥味和垃圾发酵的酸味。
林柚跟着宴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岸边松软的泥地上。手电光切开浓稠的黑暗,惊起几只水蚊子,嗡嗡地绕着光柱飞。
“夜钓老张说的位置,大概就在前面。”林柚压低声音,指了指闸口右侧那片芦苇荡。晚上看过去,黑黢黢一团,风一过,苇子杆互相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有很多东西在里面爬。
宴临没应声。他走在前面半步,步子很稳,手电光只照着脚下必要的一小片,不像林柚那样四处乱扫。他好像根本不需要借助光线来辨认环境。
两人在离芦苇荡十来米的地方停下。这里有个废弃的水泥平台,大概是以前检修用的。
“等着。”宴临说。
他把手电关了。黑暗瞬间吞没一切,只有远处桥上路灯的一点昏黄反光,模模糊糊地映在水面上。水声变得清晰起来,哗啦,哗啦,单调地拍着岸。
林柚站在黑暗里,等眼睛适应。她能闻到宴临身上那股很淡的、像旧书又像冷泉的味道。这味道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偶尔有车驶过桥面的声音,但很快又归于寂静。水边的夜风格外湿冷,顺着衣领往里钻。林柚搓了搓胳膊,盯着那片黑沉沉的河水。
什么也没有。
没有黑影,没有扑腾声,连鱼跳水的动静都听不到。
就在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或者那根本就是个醉汉的胡话时——
“哗……”
很轻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轻轻划了一下。
林柚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闸口阴影最深的那块水域,月光和路灯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哗啦……”
又一声。这次清晰了些,带着水花溅起的细微声响。
然后,她看到了。
水面之下,大概半米深的地方,缓缓浮起一个轮廓。
模糊的,边缘随着水波荡漾,但大致能看出……是个人形。蜷缩着,像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随着水流微微起伏、转动。
没有五官细节,只是一团比河水更浓的阴影。
但它面朝的方向,正对着他们所在的岸边。
林柚后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她不是没见过怪东西——巷子里的黑雾、树洞里的讹兽、阁楼的箜篌——但那些要么在岸上,要么有实体。水下的东西,总带着一种更深的不祥。
她手腕上的光屏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淡淡的光晕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水域附着型)】
【状态:沉寂/半苏醒】
【能量性质:阴冷,混杂怨念与水生特质。】
【初步判断:溺亡者残念或水栖精怪(信息不足,无法进一步分类)。】
【威胁评估:中等(水域环境为其主场)。】
【建议:保持距离,避免直接接触水体。】
是溺亡者的残念?还是某种生活在水里的妖精?
林柚正盯着那团影子,忽然,影子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非人的柔韧度舒展开来。手臂(如果那能算手臂)向上伸出,五指(也可能是蹼或别的什么)张开,朝着岸边的方向,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没有声音。但那动作里透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渴望。
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求救。
林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就在声音响起的刹那,水下的影子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惊吓,瞬间缩回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面恢复平静,只剩下单调的流淌声。
“走了。”宴临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打开了手电,光柱扫过那片水域,空空如也。
“那是什么?”林柚问,声音有点干。
“还不确定。”宴临把手电光移开,照向水面下游更黑暗的河道,“但肯定不是鱼。”
他走到水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水温。林柚注意到,他的指尖在触到水面的瞬间,水面泛起一圈极细微的、不正常的涟漪,但很快平息。
“水很凉。”宴临收回手,甩了甩指尖的水珠,“比正常这个季节的河水低至少五度。”
“说明什么?”
“说明要么水下有冷源,要么……那东西本身带着很强的阴寒之气。”宴临站起身,“不管是哪种,都不是你现在该碰的。”
他转身往回走:“今晚就到这儿。”
林柚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漆黑的水面。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光屏上的记录还在。
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穿过那片荒地时,宴临忽然开口:“你刚才看到它伸手的时候,什么感觉?”
林柚回想了一下:“像……想抓住什么。很绝望的那种。”
“嗯。”宴临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直到走出荒地,回到有路灯的辅路上,他才再次开口:“如果是溺亡者的残念,这种‘抓取’动作很常见——是死亡瞬间的执念重复。但如果是水栖的精怪……”
他顿了顿:“那它可能是在模仿。”
“模仿?”
“模仿它见过的人类溺亡时的样子,用来吸引岸边的人靠近。”宴临语气平淡,“一些有智慧的水怪会这么干。”
林柚感到一阵恶寒。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宴临说,“明天白天再来一趟,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记载,或者找附近的老住户问问。”
他看了眼林柚:“在那之前,离水边远点。尤其是晚上。”
林柚点头。她今晚也不想再靠近那里了。
两人走到公交站,夜班车还要等二十几分钟。站牌下只有一个醉醺醺的老汉靠在广告牌上打呼噜。
宴临靠在灯柱上,闭着眼,像是养神。林柚坐在冰凉的长椅上,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水下那一幕。
那个伸手的动作……太真实了。
如果真是水怪在模仿,那它模仿的是谁?最近这附近,有溺亡的人吗?
她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掏出来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林柚同学,我是苏晚。关于棉纺厂敲击声的线索,我们已初步核实,有一定研究价值。资料采集补贴三百元已申请,预计三个工作日内打到您预留账户。感谢您的贡献。另:本周三下午两点的学术沙龙,主题为‘民国器物与执念传说’,期待您莅临交流。”
短信后面附了个详细的地址,在市中心的一个文化创意园区。
管理局的动作比她预想的快。
林柚把手机屏幕转向宴临。宴临睁开眼,扫了一眼。
“去。”他说。
“嗯?”
“沙龙你去。”宴临重新闭上眼,“听听他们说什么,尤其是关于‘执念传说’的部分。但记住,只听,不说。尤其别提任何具体地点或细节。”
“好。”
车来了。醉汉没醒,被司机不耐烦地喊起来,摇摇晃晃上了车。林柚和宴临坐在后排。
车子开动,窗外的街景流淌而过。
林柚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想起下午在管理局,重明最后说的那句“注意安全”。
现在想来,那句话或许不全是警告。
也可能是一种……提醒?
她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不能把管理局的人想得太好,宴临说得对,那只是交易。
回到老城区时,已经快十一点。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桶边翻找。
路过旧书店时,宴临停下脚步。
“明天下午,我跟你去护城河那边转转。”他说,“上午你先补觉。你脸色很差。”
林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确实觉得很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种乏。
“谢谢。”她说。
宴临没应这句谢,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对了,”他推开门,侧身看她,“你身上那几枚铜钱,放好了?”
林柚摸了摸外套内袋,硬硬的还在:“嗯。”
“别弄丢。”宴临说完,走进了书店。
门轻轻关上。
林柚站在门外,看着门缝底下透出的那一线微光,几秒后也熄灭了。
她转身,朝自己那栋楼走去。
经过老梧桐树时,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
厚绒布还盖着,玻璃罐立在石头上。但今晚,树洞周围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走近几步,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仔细看。
树洞下方,那块她放罐子的石头旁边,泥地上,有几个小小的、凌乱的印记。
不是人的脚印。更像是……什么小动物用爪子扒拉过的痕迹。
痕迹很新,泥土还没干透。
而在那些爪印中间,似乎有几个被刻意划拉出来的凹痕。
林柚蹲下身,用手电照着看。
泥土上,歪歪扭扭的,像是被爪子或树枝划出来的,是三个数字:
**7 2 5**
她的呼吸停了一瞬。
不是幻觉。泥土的翻卷很清晰,痕迹很深,像是划拉了很久。
7-2-5。
和花鸟市场那只仓鼠扒拉出来的一模一样。
可仓鼠在城南,这里是城北。树洞里的讹兽……会写字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东西来过?
她猛地抬头,看向黑黢黢的树洞。洞口被绒布遮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光屏没有预警,讹兽的状态依然是【稳定】。
那这数字……
林柚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快。她盯着那几个数字看了很久,然后抬起脚,把痕迹抹平了。
不管是谁留下的,现在都没法追查。
她快步走回楼里,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
口袋里,那几枚铜钱贴着皮肤,凉意透过布料传来。
六天半。
不,可能更少了。
她走进厨房,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冰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莫名的焦躁。
明天。明天必须找到更实在的线索。
护城河的东西,棉纺厂的敲击声,甚至管理局的沙龙……任何一条路都不能放过。
她放下杯子,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看向对面旧书店黑漆漆的窗户。
宴临知道这数字吗?他刚才问她铜钱,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夜风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林柚关上了窗。
窗外,老梧桐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
树洞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荧光,闪了一下,又熄灭了。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眨了眨眼睛。
(ps:天黑少去人少的河水边,特别是钓鱼佬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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