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中离别时

　　那天沈愉状态不太好，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淮安注意到他精神触须的力度比平时弱，不稳定，像随时会断掉。
　　“你累了，”淮安说，“今天就算了吧。”
　　“没事，”沈愉摇头，“快好了。”
　　但就在他尝试梳理一个较深的裂缝时，精神力突然波动，像琴弦崩断的脆响。沈愉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淮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沈愉脸色更白了，“只是有点头晕。”
　　淮安的手碰到他的额头，一片冰凉，但掌心全是冷汗。他立刻意识到不对：“你过度消耗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舒服？”
　　“真的没事……”沈愉想站直，但腿一软，整个人靠在了淮安身上。
　　淮安当机立断，半扶半抱地把他带到天台角落的阴影里，让他靠墙坐下。沈愉闭着眼睛，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
　　“沈愉，看着我。”淮安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告诉我，是不是帮我修补消耗太大了？”
　　沈愉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有一点……但主要是昨晚没睡好，妈妈不太舒服，我照顾到很晚。”
　　“为什么不告诉我？”淮安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气，“我说过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但你总是自己扛着。”
　　沈愉苦笑：“习惯了。”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淮安心里。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让我帮你。可以吗？”
　　沈愉看着他，眼中是罕见的脆弱：“怎么帮？”
　　“像你帮我那样，”淮安说，“让我梳理你的精神图景。你的屏障虽然坚固，但内部一定也有需要整理的地方。”
　　沈愉犹豫了。向导让哨兵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这在塔区是禁忌——哨兵的精神力太具侵略性，容易造成伤害。但看着淮安认真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如果我觉得不舒服，你要立刻停止。”
　　“我答应。”
　　淮安闭上眼睛，释放出精神触须。不同于沈愉的温和，他的触须更有力，更直接，但此刻他小心翼翼，像拆弹专家对待最精密的炸弹。
　　沈愉的屏障确实坚固，像一座水晶城堡，透明但不可侵犯。但淮安找到了入口——不是强行突破，而是沈愉主动打开的一扇小门。
　　进入的瞬间，淮安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沈愉的精神图景美得惊人——不是繁华的都市，不是壮丽的自然，而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无数书架排列整齐，上面摆满了书，从地面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花板。每本书都闪着微光，像有自己的生命。
　　但仔细看，淮安发现了问题。有些书架歪斜了，有些书掉在地上，角落里积了灰尘。最深处，有一片区域被阴影笼罩，书架上蒙着厚厚的蛛网。
　　“那里……”淮安轻声说，“是你不想面对的部分？”
　　“嗯。”沈愉的声音在图景中回荡，“七年的记忆，还有一些……更早的东西。”
　　淮安没有强迫他打开那片区域，只是开始整理眼前混乱的部分。他把掉落的书放回书架，扶正歪斜的架子，扫去灰尘。他的动作很稳，很细心，像在修复珍贵的文物。
　　过程中，他“读”到了一些片段——不是刻意窥探，而是图景自然流露的信息。小学毕业典礼上，沈愉独自坐在角落，看着其他孩子和父母合影。初中第一次月考，他考了年级第一，但回家时妈妈在医院，没人在意。觉醒向导的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害怕得发抖，因为这意味着他离“普通生活”越来越远。
　　每一段记忆都像一根刺，扎在淮安心里。他这才真正理解沈愉说的“裂缝”——不只是精神图景的结构问题，更是情感上的创伤累积。
　　整理完可见的部分，淮安退了出来。沈愉的脸色好了很多，呼吸平稳了，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感觉怎么样？”淮安问。
　　“好多了。”沈愉轻声说，“谢谢。”
　　“以后不舒服要告诉我，”淮安严肃地说，“不准再自己扛着。”
　　沈愉看着他，突然笑了——不是礼貌的微笑，而是真正的、放松的笑：“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小时候训我的时候。”
　　“因为你不听话。”淮安说，但语气软了下来。
　　放学时，沈愉主动说：“今天妈妈去亲戚家了，我可以晚点回去。你想去……看看老房子吗？”
　　淮安的心跳漏了一拍：“想。”
　　老房子所在的巷子变化不大，只是更旧了。淮安家的门上贴着封条，窗户紧闭，院子里杂草丛生。但那棵槐树还在，虽然叶子已经开始变黄。
　　沈愉拿出钥匙——不是淮安家的，是他自己家的。他打开隔壁的门，里面很干净，但有一种久无人居的冷清。
　　“妈妈身体不好后，我们就搬到离医院近的地方了。”沈愉解释，“但这里还留着，偶尔回来打扫。”
　　淮安走进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客厅的沙发，他和沈愉曾在那里一起看动画片。厨房的餐桌，沈愉妈妈曾在那里教他们包饺子。阳台，他曾在那里教沈愉折纸飞机，虽然沈愉总是折不好。
　　“我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沈愉说，推开一扇门。
　　房间里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沈愉和父母的合影，另一张……是淮安和沈愉的合照。
　　那是他们七岁时，在小□□动会上拍的。淮安得了跑步第一名，脸上脏兮兮的，但笑得很灿烂。沈愉站在他旁边，比他矮半个头，也笑着，手里拿着淮安赢来的奖牌。
　　淮安拿起相框，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你还留着。”
　　“嗯。”沈愉站在门口，声音很轻，“妈妈说该扔了，但我舍不得。”
　　淮安转身看他。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沈愉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站在那里，像一幅画，安静，美好，但孤独。
　　“沈愉，”淮安说，“我可以抱你吗？不是小时候那种，是现在这种。”
　　沈愉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点头。
　　淮安走过去，很轻地抱住他。一开始沈愉的身体是僵硬的，但渐渐放松下来，头轻轻靠在淮安肩上。他的头发很软，有淡淡的皂角香，身体很瘦，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这次我不会再走了，”淮安在他耳边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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