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

作者: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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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八章

      第二卷:春寒

      第二章

      周五上午十点,律所合伙人会议室的空气里弥漫着研磨咖啡豆的香气,以及某种更为隐蔽的压力。长条柚木桌两侧,五位合伙人分坐,周屿坐在末席,面前摊开的是三个主要案件的季度进展报告。

      陈律师坐在主位,银边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启明资本那边托人带话了。”他端起骨瓷杯,没有立即喝,“他们对周屿在股东会上的‘技术性操作’不太满意,认为我们有违行业惯例。”

      坐在周屿对面的孙律师——专攻跨境并购,与启明资本有过多次合作——轻笑一声:“王建国亲自打电话给我,说周律师这招‘三分之二门槛’玩得漂亮,但太锋利。资本市场讲究和气生财,不是法庭辩论。”

      “我们是律师,不是和气佬。”坐在周屿旁边的李律师开口道,她是知识产权组负责人,“为客户争取最大合法权益,这才是职业准则。况且,沈默的案子我们赢得干净,没有任何程序瑕疵。”

      “程序上确实无可挑剔。”陈律师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周屿身上,“但商业世界不光看程序。启明资本是行业重要玩家,和他们关系弄僵,会影响我们今后在科技投资领域的业务。周屿,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周屿身上。会议室角落的老式摆钟发出规律的嘀嗒声,像某种倒计时。

      周屿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平静:“我查看了过去五年我们与启明资本的合作记录。总计八个项目,其中六个是他们作为收购方,两个是融资顾问。总律师费收入约一千两百万,占同期全所收入的3.2%。”

      他抬起目光:“而沈默一案,如果我们采用风险代理的部分胜诉分成,潜在收益可能达到这个数字的一半。更重要的是,这场胜诉让我们在创业公司创始人圈建立了口碑。过去一周,已经有四家科技公司咨询类似控制权保护服务。”

      孙律师挑眉:“短期收益不能弥补长期关系的损失。启明资本背后是整个私募圈。”

      “但如果我们永远不敢得罪强势资本,那所谓‘维护客户权益’就是一句空话。”周屿顿了顿,“而且,我认为启明资本不会因此断绝合作。资本的本质是逐利,只要我们能提供价值,他们还会回来。”

      陈律师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击桌面。半晌,他开口:“周屿的观点有道理。但这个事情需要妥善善后。这样,你准备一份案例分析报告,淡化对抗色彩,突出我们在复杂商业环境下的‘创造性解决方案’能力。我亲自和启明资本的赵总沟通。”

      “明白。”周屿点头。

      会议转入其他案件讨论。四十五分钟后,周屿拿着笔记本回到自己办公室。助理送来一摞新文件,最上面是沈默发来的修订版公司章程草案。

      他坐下,却没有立即工作。窗外的陆家嘴天际线在春日阳光下闪耀着冷峻的光泽,那些玻璃幕墙大楼里,此刻正在进行着无数场类似的博弈——资本与创新,规则与突破,利益与理想。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的消息:“鸡汤还在冰箱,你到底哪天回来?”

      周屿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过去两周,他三次答应回家吃饭,三次临时取消。最后一次,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工作永远忙不完,但妈妈会老。”

      他回复:“今晚。七点左右到家。”

      然后他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沈默的公司章程草案。这份文件显然经过精心设计,在标准的法律框架内嵌入了多处创新机制:

      黄金股条款:创始团队持有1%的“特殊管理股”,在公司核心技术方向、数据伦理原则、并购重组等重大事项上拥有否决权。

      阶梯投票权:根据持股时间长短,赋予长期股东更高投票权重,鼓励价值投资而非短期套利。

      伦理委员会:设立独立于董事会的伦理监督机构,三分之一成员来自外部专家,对技术应用方向拥有建议权。

      周屿逐条审阅,在文档边缘添加批注。黄金股条款在国内法律实践中少见,但并非不可行,需要与监管机构预先沟通。阶梯投票权可能遭到后期投资者的抵制。伦理委员会的设计很好,但需要考虑其与董事会的权力边界。

      工作到下午三点,他给沈默打了个电话。

      “草案看完了。”周屿开门见山,“整体思路很有前瞻性,但有几点实操问题需要讨论。”

      “你说。”沈默的声音听起来比早上有精神些。

      “黄金股条款可能触发监管对‘同股同权’原则的关注。虽然公司法给了灵活性,但如果你未来考虑科创板上市,这会是障碍。”

      “我不打算近期上市。”沈默说,“至少五年内,公司需要保持独立性和灵活性。上市意味着要对更多短期股东负责,我不想重复这次的经历。”

      周屿在笔记本上记录:“那就需要设计清晰的阶段性安排——比如设定黄金股的自动失效条件,或者转换为特殊董事席位。”

      “可以。”

      “另外,伦理委员会的权力需要精确界定。如果它有权否决商业决策,可能会与董事会产生冲突。”

      沈默沉吟片刻:“我想要的是一个缓冲器,不是制动器。伦理委员会应该有充分的建议权和信息披露权,但最终决策还在董事会。只是在某些极端情况下——比如技术可能被用于大规模监控——需要有特别机制。”

      “明白了,那我重新设计这部分条款。”周屿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关于王振宇。我今天得知,他去了‘深蓝智能’,一家做语音交互的竞争对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后,沈默才开口:“猜到了。深蓝一直在挖他。”

      “需要启动竞业禁止程序吗?”

      更长的沉默。“...不。让他去吧。”

      周屿有些意外:“他带走了公司大量商业机密和人脉资源。不追究,对其他员工是错误示范。”

      “我知道。”沈默的声音很轻,“但追究意味着又要开始一场战争。公司现在需要的是重建,不是战斗。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王振宇不是坏人。他只是...和我选了不同的路。惩罚他不会让我好受一点,也不会让公司更好。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选择。”

      周屿握着话筒,一时无言。这种宽容,在商业世界里近乎奢侈,甚至天真。但他能理解——沈默已经厌倦了战斗,厌倦了在对抗中消耗本应用于创造的能量。

      “好吧。”周屿最终说,“但我建议至少发出一封正式律师函,申明公司的权利立场,建立法律记录。这不是为了真的起诉,而是预防未来可能的纠纷。”

      “可以,你来处理。”

      挂断电话后,周屿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渐暗的天空。沈默的选择,又一次偏离了商业常识。但奇怪的是,这种偏离让周屿更愿意帮助他——在这个人人精明计算的世界里,一点不计较的天真,反而成了最稀缺的品质。

      傍晚六点半,周屿处理完手头工作,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经过前台时,助理叫住他:“周律师,有位张先生找您,没有预约,但说和您认识。”

      周屿抬头,看见张涛站在等候区,一身休闲装束,与之前在会议室的正装形象判若两人。

      “张先生。”周屿走过去,“有事吗?”

      张涛的表情有些尴尬:“周律师,不好意思冒昧来访。有点事情...想请教。”

      “请到我办公室谈。”

      两人回到办公室。周屿没有坐到办公桌后,而是和张涛一起在会客沙发坐下,刻意营造非正式的氛围。

      “喝茶吗?”

      “不用,我说完就走。”张涛搓了搓手,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是这样...启明资本那边,昨天又联系我了。”

      周屿不动声色:“哦?”

      “他们提高了报价,在我持股的基础上再加40%溢价,但要我签署一份‘一致行动人协议’——未来三年内,在任何涉及默声科技的投票中,都要和他们保持一致。”

      典型的资本操作。先高价锁定关键少数股份,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

      “你怎么打算?”周屿问。

      “我拒绝了。”张涛说,随即苦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拒绝了。”

      周屿有些意外。以他对张涛的判断,这是个利益导向的人。

      “为什么?”

      张涛靠在沙发背上,望向窗外已经开始亮起的城市灯火。“股东会那天,我其实去了。坐在后排,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我听完了整个过程——沈默的演讲,那几个股东发言,王振宇最后的表态。”

      他转过脸,表情复杂:“我本来打定主意要卖给启明资本,甚至合同都带来了,准备当场签字。但坐在那儿,听着那些人说话...我改了主意。”

      “因为感动?”周屿问。

      “因为羞愧。”张涛坦诚地说,“我也是技术出身,当年加入默声科技,也是因为相信沈默的愿景。后来离开,一部分是理念不合,一部分是...觉得自己贡献没得到足够认可。但我内心深处知道,沈默的坚持是对的,只是我当时没那个勇气。”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周屿面前:“这是我持有的默声科技股份的代理投票授权书。在未来一年内,我的投票权全权委托给沈默行使。不收任何费用,只有一个条件——如果公司有新融资,我有优先认购权。”

      周屿打开信封,里面确实是规范的授权文件,已经签名公证。他抬起头:“你不怕沈默再次犯错,让你蒙受损失?”

      “怕。”张涛笑了,“但我更怕的是,多年后回头看,发现自己为了眼前的利益,错过了参与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的机会。我已经四十岁了,钱赚了一些,但成就感...很少。我想赌一把,赌沈默能做成他想做的事。”

      周屿将文件收好:“我会转交给他。我相信他会很高兴。”

      “不用告诉他太多。”张涛站起来,“就说一个老朋友愿意支持他。有时候,帮助不需要太多解释。”

      送走张涛后,周屿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握着那份还带着体温的文件。暮色完全降临,城市的灯光像倒置的星空。在那些灯光背后,有多少人在做出类似的选择?在利益与信念之间,在精明与天真之间,在自我保护与信任他人之间。

      手机震动,是沈默发来的消息:“医院那边出了点状况。陈院长说伦理委员会对我们的数据安全协议有新的要求,需要紧急修改。明天能一起开会讨论吗?”

      周屿回复:“可以。几点?”

      “上午十点,在医院。对了,晚饭吃了吗?”

      周屿看着这个问题,想起冰箱里的鸡汤。“正准备回家吃。”

      “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周屿拿起公文包和外套,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城市。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合伙人的质疑,沈默出乎意料的选择,张涛的转变。每一件事都在微妙地改变着什么,像春日里悄然融化的冰层,表面上平静,深处已有水流开始涌动。

      乘电梯下楼时,他想起沈默说“放手也是一种选择”时的语气。那不是软弱,而是一种经过激烈斗争后的清明——知道什么值得战斗,什么不值得。

      也许在这个人人都紧握不放的世界里,懂得适时放手,才是最难得的智慧。

      周屿走出写字楼,春夜的空气依然寒冷,但已能嗅到隐约的花香。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了父母家的地址。

      车窗外的城市向后飞驰,霓虹灯在玻璃上拖曳出流动的光带。周屿闭上眼,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不是没有问题,不是没有挑战,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站在哪里,为什么而站立。

      这就足够了。

      至少今晚,他可以暂时放下律师的身份,只是回家喝一碗母亲炖的鸡汤。在那个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计算的空间里,简单地做一个儿子。

      出租车转过街角,熟悉的居民楼出现在前方。周屿睁开眼睛,看见自家窗口温暖的灯光。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夜晚还很长,春天还很远,但有些温暖,已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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