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尽，落我轮回

　　洗剑阁的日子，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那日试剑台上的一地碎玉，终究是让沈清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留了下来。宗门上下看着她的眼神都很复杂——既瞧不起她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又深深忌惮着那个时刻戴着银面具、如影子般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于是，她被安置在了最偏僻的“听涛崖”，给了一个挂名弟子的身份，既无人教导，也无人问津。
　　这也正合她意。
　　清晨，雾气尚未散尽，沈清秋便带着十七来到了“藏经阁”。
　　这是一座高达九层的黑檀木塔，檐角挂着铜铃，风吹过时，铃声并不清脆，反而沉闷得像是老人的低语。塔内书架林立，数以百万计的卷轴堆叠如山，散发着一种陈旧的松墨香和霉味。
　　“你在外面守着。”沈清秋对十七吩咐道。
　　十七站在塔门口的阴影里，银色的面具泛着冷光。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身体瞬间进入了那种类似“待机”的静止状态，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沈清秋独自推门而入。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忽上忽下。
　　沈清秋随手抽出一本基础剑法——《流云剑诀》。
　　这是洗剑阁入门弟子人手一本的大路货。
　　她翻开第一页。
　　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个小人持剑而立，旁边配着一行行苍劲的小楷：“气走丹田，意守灵台，剑如流云，无迹可寻。”
　　若是旁人看，这便是玄妙的口诀。
　　但在沈清秋开启的【超频视界】中，这一页纸，变了。
　　那些墨色的字迹开始扭曲、漂浮，化作了一行行发着幽蓝光芒的代码。那个持剑的小人不再是静态的图画，而是分解成了无数个几何坐标点。
　　“人体结构错误。”
　　沈清秋眉头微蹙，手指轻轻划过那个小人的手臂，“若按这个角度出剑，肱二头肌会受伤，腕骨会承受三倍的剪切力。这根本不符合生物力学。”
　　然而，书页上的蓝光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嘲笑她的物理常识。
　　【系统修正：忽略物理碰撞体积。强制执行伤害判定。】
　　沈清秋瞳孔微震。
　　她懂了。
　　所谓的修真功法，其实就是一段段“作弊码”。它不需要符合逻辑，只需要调用这个世界的底层权限。只要念对了咒语，摆对了姿势，系统就会自动播放“剑气伤人”的特效。
　　“原来如此……全是假的。”
　　沈清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既然是代码，那就能改。
　　她开始疯狂地翻阅。一本、两本、十本……
　　《烈火掌》、《御风术》、《搬山决》……
　　无数的信息流如潮水般涌入她的大脑。她的视界里，整个藏经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绿色0和1组成的矩阵。每一个卷轴都是一个封装好的函数包。
　　头痛。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大脑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搅动，这是算力过载的警告。
　　“唔……”
　　沈清秋闷哼一声，手中的书卷跌落，整个人脱力般向后倒去，背靠着冰冷的书架滑坐在地。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脸色惨白如纸。
　　就在她即将陷入昏迷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那凉意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她脑海中沸腾的火焰。
　　沈清秋艰难地睁开眼。
　　十七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他半跪在她面前，银色面具下的双眼紧紧盯着她，眼底的蓝光急促地闪烁，显出一种极其罕见的慌乱。
　　他不懂医术。他的数据库里只有杀人的方法，没有救人的手段。
　　看到她痛苦，他本能地想要拔剑杀掉让痛苦的根源，却发现这里没有敌人。
　　于是，他只能用自己体温极低的身体，去物理降温。
　　“……热。”
　　他僵硬地吐出一个字，手掌笨拙地贴着她的脸颊，试图吸走那些让她痛苦的热量。
　　沈清秋喘息着，视线渐渐聚焦在那张近在咫尺的银色面具上。
　　他的手指很凉，甚至带着茧子，并不柔软，却让她在这个虚假的数据世界里，感到了唯一的真实。
　　“我没事，十七。”
　　沈清秋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覆盖在他贴在自己脸侧的手背上，“只是……看清了一些脏东西。”
　　她借着他的力气，缓缓站起身。
　　此时，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人身上。
　　在刚才那种极限的“过载”之后，沈清秋发现，她的世界变了。
　　她看向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以前她只能看清尘埃的轨迹，而现在，她看到了尘埃后面拖着的一条条淡淡的红线——那是**“预判线”**。
　　她看到了下一秒尘埃会落在哪一格地板上。
　　“十七，拔剑。”
　　沈清秋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
　　十七没有犹豫，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剑。剑身如秋水，倒映着藏经阁内斑驳的光影。
　　“用《流云剑诀》第三式，刺我。”
　　十七的手猛地一颤。
　　他看着她，眼底的蓝光瞬间凝固。
　　【指令冲突。第一守则：绝对保护。】
　　“这是命令。”沈清秋盯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相信我。你伤不到我。”
　　十七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选择了执行。但他特意避开了要害，剑尖颤抖着指向她的肩膀，速度慢得像是个初学者。
　　“太慢了！全力！”沈清秋厉喝，“像杀林家那些纸人一样杀我！”
　　十七眼中的挣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机械的冷漠。
　　既然是指令，那就执行。
　　铮——！
　　剑鸣声起。
　　那把剑化作一道凄厉的寒光，快得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直刺沈清秋的咽喉。这一剑，快若闪电，势若奔雷。
　　若是普通人，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在沈清秋的眼中，世界变慢了。
　　她看到了一条红线。
　　那条红线从十七的剑尖延伸出来，笔直地刺向她的喉咙。那是系统预设的“必中轨迹”。
　　而在那条红线旁边，她看到了无数个微小的、发着蓝光的节点——那是剑招逻辑上的“断点”。
　　就在剑尖距离她喉咙只有三寸的瞬间。
　　沈清秋动了。
　　她没有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微微侧倾，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是这微小的一步。
　　嗤——
　　剑锋贴着她的颈侧擦过，削断了她一缕发丝。
　　那原本必中的一剑，落空了。
　　并不是因为她比十七快，而是因为她站在了系统的“盲区”里。就像是游戏里的卡模穿墙，她卡在了判定的缝隙中。
　　十七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的剑停在半空，剑身还在因为极速的刹车而嗡嗡作响。他不明白，明明锁定了目标，明明数据计算命中率是100%，为什么会空？
　　沈清秋抬起手，轻轻接住了那一缕飘落的断发。
　　她看着十七困惑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
　　“看懂了吗，十七？”
　　她走到他身后，从背后握住了他持剑的手。
　　她的胸口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冰冷的后颈上。十七的身体瞬间紧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这个世界的武功，都是写好的剧本。”
　　沈清秋抓着他的手，缓缓抬起剑，指向前方空无一人的书架。
　　“《流云剑诀》之所以叫流云，不是因为它像云，而是因为它利用了空气折射率的BUG。”
　　“手腕下压三度。不要用灵力，用震动。”
　　“看着那个花瓶。”
　　“斩。”
　　随着她一声令下，十七的手臂在她的引导下，挥出了一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没有剑气，没有光效，甚至连破风声都没有。
　　然而。
　　三丈开外，那个摆在书架顶端的青花瓷瓶，突然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两半。
　　切口光滑如镜。
　　直到两秒后，“咔嚓”一声脆响，瓶子才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不是被剑气斩断的。
　　是被“逻辑”抹除的。
　　十七看着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远处的碎片，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属于“生物”的震惊表情。
　　“这叫……什么？”他问。
　　沈清秋松开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看似仙气缥缈、实则充满了贴图错误的洗剑阁。
　　风吹起她的长发，那一刻，她的背影显得无比孤独，又无比强大。
　　“这叫《弑神篇》第一式。”
　　她回过头，逆着光，对着十七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流光，比这藏经阁里万卷经书还要璀璨。
　　“嘘……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十七看着她。
　　阳光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默默地收剑归鞘，将那个刚刚学会的、能够抹除物质的动作，深深地刻录进了核心硬盘的最底层。并给它加上了一把只有她能打开的锁。
　　【新技能已获取。命名：她的秘密。】
　　窗外，几只不知疲倦的仙鹤依旧按照既定的轨迹飞过。
　　而在这满是虚妄墨迹的旧纸堆里，一场针对整个世界的悄然篡改，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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