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口

　　12月7日晚，设施略显陈旧，视野开阔的高级酒店内，苏清然开着电视在酒店内踱步消食，桌面上放着外卖残骸，房间里弥漫着蒜蓉海鲜的热香。

　　那天训练完，返程的车上没有宋正，当晚“宋”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暂作休整，工资照发。

　　这两个月群里安静得像是荒废了一般，除了李秀莲偶尔转发的养生短视频和节气视频，和周华偶尔的回应外，再无其他。

　　孙佳妮天天在朋友圈晒和家人出去玩的照片。还特意在工作日跑到她弟学校门口拍照炫耀，发表感慨。

　　连一向不爱发朋友圈的周茜也发了一组电影票和美食照。

　　苏清然还是一如既往什么也没发，实际上已经回乐山吃喝了一个月了，她们几人原来都在这里出生上小学，不过后来前前后后搬家到省会去了。

　　“苏清然，开门！”门口突然传来了语气愉悦的女声，隔着门板有些沉闷。

　　苏清然才想起孙佳妮说她今晚要来这边和她一起玩，蹭几天床位。女朋友事件后，谢烁让秘书给了她们一人2万的报酬，连她们的搭档也就是她们家长也有一万，但是孙佳妮依旧过得清贫。

　　“来了”苏清然口齿不清地去开门。

　　“哟，穿那么多啊”孙佳妮双手插兜，她穿着卫衣和薄羽绒服，马尾高束。

　　“清然”昏暗的走廊上，门口又出现另一个身影，在孙佳妮身边看着格外高大，孙佳妮下意识地给他让位。

　　宋正今天穿着全黑，依旧套着高领衫。

　　苏清然心脏的跳动变明显，不自觉后退半步，心底涌出的惊喜盖过了惊吓“你们……”

　　孙佳妮直接扶着苏清然强行进门，苏清然回头看了一眼，宋正还站在门口。:“哦，这样的，他看到我发的朋友圈了，我说我今天要去乐山找你，他说他正好要来办件事，所以就顺便送我来了”

　　孙佳妮一屁股坐在贵妃卧上:“他为了带他那把剑，开了5小时的车从成都过来，3——小时都堵在路上。”她语气夸张。

　　宋正的短筒靴鞋跟用力踏了下地面，清了清嗓子:“苏清然，可要与我们两人一起用晚餐？”

　　“我吃过了……”苏清然想到了什么，坐在床上看出去:“宋总，你来我们这儿干嘛？”

　　“有一个镜口尚在峨眉，就是当初，你们三人回来那个关口。我在家乡…还有些杂事要处置”他语气平淡。

　　“哦……”苏清然努力回想那个出口，只依稀记得甲胄卫兵与一身军服的士兵身影交错，她坐在军用帐篷内的椅子上，脚离地面很远，她紧紧抱着西服外套，白大褂和军人来来回回。

　　几个大人从后面进来，她被一个怀抱紧紧抱住，带着他压抑的喘息，“没事了，没事了……宝贝……”他的头揉进她的肩上，她被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情感包围着，往对方怀里钻了钻。

　　听到门口地毯上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宋总？要不要坐一会？”苏清然看着宋正，面上带着微笑，语气带着与父亲相似的官方和体面。

　　“走，一并下去吃饭。”宋正朝苏清然使了个眼色“孙佳妮，你也走”。

　　“哦——”孙佳妮正横七竖八地躺在贵妃椅上玩手机，苏清然忽然想到小学那个坐得笔直的孙佳妮，感觉好像变了许多。

　　白天热闹明媚，树影斑驳的老街道，到了晚上，即便灯火辉煌却也略显萧瑟，来往的车辆和人群不多，凉意很快从手指钻到了躯干。

　　几个人被热情的服务员招呼进一家中餐馆里，在靠窗落座，点了几份这里常见的菜品，亮堂的餐馆里此时只剩下两桌人，看着有些空旷。

　　宋正吃饭依旧矜持，掩嘴将粉蒸肉送入口中，小口咀嚼，吃完几口后便放下筷子，一边擦拭嘴角一边道:“清然，明天我打算去看你母亲，你可愿一同前去？”

　　“母亲？”苏清然挑了挑眉，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碗里搅弄半天，只挑了一粒米饭送进嘴里。

　　“若不想吃，便将筷子放下。”宋正还是皱着眉头忍不住教训一句，

　　“她妈到底咋了？”吃瓜的孙佳妮一脸好奇，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豌豆尖。宋正摩挲着茶杯边缘，轻呷一口热茶，闭着眼似乎在措辞。

　　“……我自己都没见过我妈，你要到哪里看？”苏清然蜷缩在座椅上，似笑非笑斜睨宋正。

　　“你没见过你妈，那以前来学校给你开家长会那个人是哪个？”孙佳妮一边刨饭一边看苏清然。

　　苏清然按了按前额，没看两人：“那个是我大姨，我10岁以前压根就没见过我父母……。”

　　“啥——？”孙佳妮发出惊叫，一下放下筷子：“你爸就5年级我们遇到那个啥来过一次，还以为他和你不是经常见面呢，原来那时候你两刚见面不久啊。”

　　宋正轻放下茶杯，终结了话题“苏洐安不愿告诉你是他的事，总而言之，若是想见你母亲，明日辰……早上……”宋正语气冷硬，又在桌上点亮手机看了看时间“7点，我来接你二人。”

　　水足饭饱，两人站在餐厅门口准备回酒店，这是一条商业街，旁边不时有游客推着行李箱经过。

　　孙佳妮挽着苏清然的手臂取暖，看着宋正决绝的挺拔的背影，他正朝着灯光黯淡的江边路走去。孙佳妮想到是他付的饭钱，竟然有一丝同情，朝他扬声道:“要不一起住呗，宋老，我睡沙发。”

　　“多谢，不必了。”宋正脚步不停，依旧目视前方。

　　“待会回去睡觉你别在被窝里放屁”孙佳妮一转身，就开始指摘苏清然。

　　“……啧，我尽量……我想看恐怖电视剧看一晚上。”

　　“你千万别看！我宁愿看宋老！”

　　清晨，窗外的旧楼顶逐渐清晰起来，天空与薄雾共同绘成了一幅浓淡得当的壁画，鸟雀和车行声大起来，今天是周一。

　　两人窝在酒店床上看电视剧，苏清然在被窝里穿起外衣，转头嘱咐看得入迷的孙佳妮:“准备了，宋正要来了，我记得你不是最守时吗？”

　　“那是以前……”孙佳妮一边紧盯着电视，一边慢吞吞地伸手穿衣，小声嘟囔:“现在有必要吗……”

　　叩，叩，门不紧不慢响了两下。

　　“来了——”孙佳妮麻利地套好衣服，手忙脚乱地趿一次性拖鞋去开门。

　　宋正背着手站在门口，身形高大，背后依旧背着剑，俯瞰着孙佳妮，语气带了半分质问:“莫不是尚未准备妥善？”

　　几人来到小吃街内的露天停车场附近，摊位和商场都还没开张，天也阴沉沉的，显得有些冷清。

　　孙佳妮用手肘戳了下苏清然，给她指了指停车场门口。

　　停车场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什么，男生勾着女生的脖子，在周围的摊位打转。

　　女生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长发披肩。男生身材消瘦，打扮随意，薄款黑羽绒加上牛仔裤，宽松得像套在了棍子上。

　　“嗨——”周茜转头，搂着郑嘉伟和孙佳妮苏清然招手。

　　“你咋来了呢？”孙佳妮有些欣喜，看到郑嘉伟又干笑一声:“这是你哥啊？”

　　“我男朋友……”她搂紧了对方一些。嗔怪道。

　　“周茜，郑嘉伟，不是让你二人在车上待着吗？”宋正在他们远处站定。

　　周茜听宋正语气严肃，挽得郑嘉伟更紧了。

　　郑嘉伟咧着嘴角，他五官端正，笑起来嘴很大，在瘦削凹陷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

　　他挡在挽着自己的王茜跟前，表情圆滑，仰头看宋正:“宋哥！我说出来看下”他表情用力，甩回头看停车场内“盯着车子的，真没人碰。”他真诚看着宋正。

　　孙佳妮斜睨着郑嘉伟，咧嘴露出一抹嫌弃，被他收入眼底:“诶，这两个美女是哪个？”

　　“周茜”宋正没理会郑嘉伟的问话，看着躲在他身后的周茜，迟疑片刻“跟着你队员，莫要忘了，你不是出来玩的。”

　　医院走廊上人流涌动，走廊一侧是住院病房，另一侧是窗户，窗外树梢在冷风里微微摇晃。

　　宋正走在最前面，两个护士抱着病历簿，边交谈边从转弯处走过来，看到宋正，互相窃窃私语“宋哥，你好久没来啦，又长帅了。”

　　宋正颔首道:“过奖。”

　　“那个男的和她们认识啊？”周茜挽着她男友，她男友打量着宋正，俯身夸张道。

　　“我怎么知道……”周茜枕在她男友胳膊上，小声嘀咕。

　　孙佳妮和苏清然跟在最后，扭开水瓶吹了吹刚倒的热水:“周茜咋光顾着和她男朋友说话了，有那么多说的么？”

　　苏清然揣着衣兜调侃:“下次不让她带无关人员。”

　　“今天不是说大太阳吗？”她捧着杯盖喝水，边看向窗外。

　　宋正突然放慢脚步，转头看了她们一眼，待她们走过来，自然停步“苏清然，你爸怎么没同你一起。”

　　孙佳妮斜睨苏清然一眼，推了她一把，调侃道:“哎呀她爸肯定是忙工作去了。”

　　“你母亲呢？”宋正背着手，拇指在背后摩挲着剑鞘。

　　“我妈……”孙佳妮眼神闪烁，望向窗外在阴天映衬下有些发灰的树叶”扯了扯嘴角，声音小了许多:“吃吃喝喝打牌呗，接我弟，做饭，骂人……”

　　宋正的眉头皱得愈紧“罢了，周茜。”他看向周茜。

　　周茜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我，我……”想要硬凑些话来说“他……他……”

　　“怎的又开始支吾了？”宋正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瞬间冷肃了起来。

　　“肯定是在照顾她侄女，不对侄子，唉……”孙佳妮连忙虚抚着宋正的胸口替他顺气。

　　宋正扫了周茜一眼，转身迈步“告知他们三人，准备周全，勿要耽于享乐，三日后，上面便要下派第一个任务。”

　　病房内光线明亮，所见之处都是干净的白，几人站在病床前，病床上的女人插着各种管子，面色苍白，苏清然的表情平静而冷淡，揣着兜站在一旁。

　　“苏清然，你妈好漂亮啊……”周茜枕在她床边，呆呆地看着她的眉眼，她男友则在角落里左右环视。

　　孙佳妮坐在角落沙发上，抱着书包小声嘀咕:“她怎么了？”

　　宋正往后睨了她一眼:“车祸”又瞥向苏清然，带着试探:“你可知道？”

　　苏清然也跟着坐在沙发上，和孙佳妮各自往一边斜靠:“不知道。”

　　“你爸就没和你说过”孙佳妮用力肘击了她手臂一下。

　　苏清然扶了扶额，一件不可置信地看了孙佳妮一眼:“我两天天吵架打架，哪有时间聊这些。”

　　宋正背对着众人，站在一旁使用手机，而后众人听到锁机声，他转过身朝几人走来，观察着苏清然的表情:“你第一次见你母亲，可有何想法。”

　　病房内此时只剩仪器的滴滴声，众人都偷偷打量着苏清然，孙佳妮更是坐立难安。

　　苏清然蹙眉迟疑片刻，眼神闪躲，没有看陌生女人的脸，扶着前额:“不知道。”

　　这时候一阵土味音乐打破了寂静，孙佳妮和周茜和苏清然都吓得动了动，郑嘉伟状似无事，扯着嘴角赔着笑把手机塞进兜里:“我接个电话，你们聊啊”

　　周茜欲言又止，最后默默无言小步跟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跟他一起往外走:“我也去……”

　　郑嘉伟笑容僵硬在脸上，愣了一两秒。

　　“要出去，便赶紧出去。”宋正不知什么时候一步一步朝郑嘉伟走来。

　　周茜吓得勾着郑嘉伟要往后退，郑嘉伟拼命想要抽手:“我出去，我出去——你”看了周茜一眼，欲言又止，带了些隐忍的怒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茜茜，你和他们一起在这儿啊，我一会就回来”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周茜抱着他的手臂，带了些委屈。

　　“起开！”郑嘉伟猛地推开她，扯了扯嘴角，飞快打开门，砰的一声后，只剩众人还站在原地话都说不出来。

　　“卧草……”孙佳妮坐直身子，往门口看去，又看向周茜“神经病吧这人”

　　孙佳妮和苏清然朝愣了几秒后，朝门口咽泪的周茜涌去，孙佳妮还打开门朝走廊唾骂一句。

　　宋正背着手，看着门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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