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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目珠
四味药,三味人间都好找,独有一味代目珠,生长在魔界大渊之下,人间难觅踪迹。
“我走一趟魔界吧,”云昭道,她声音中的焦急已经掩盖不住,“驺虞日行千里,我来往一次很快。”
等待她的是沉默。
谢不拙捻着玉。
“不用,”他说,“我认识一个居于人间的魔族,他是大夫。”
红衣商人方才睡下,便被一阵叩门声惊醒。
哎呀本来就烦!竹子花的客栈太寒酸,被褥都硌人。
“谁呀?”他胡乱一裹外袍,不耐烦地打开门,一见来客奇道:“哟——不是等心上人相会呢吗?怎么会我屋来了?”他往来者身后张望,“没等到?为了等她,都不回山顶睡啦?”
“明朱,你还有代目珠吗?”
“有,”明朱收起揶揄的神色,“你要?”
“等会会有个穿白衣的女孩子到金陵城西的药铺,你即刻回去,她会告诉你姓谢的让她来买药。不要多说,把药给她。”
“行。给多少?”
“一个村子的用量。”
“好。”明朱推门去了。
谢不拙回到隔壁房中,重新拿起玉。玉在他的摩挲中又亮起,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传来。
星夜之下,一只白色驺虞疾驰。
那是云昭。金陵城她熟悉,前朝她的旗帜就挂在金陵城西。
不过半刻,谢不拙就听到她悄声说:“我到啦。”
药铺门前的灯亮着,云昭叩门。几乎是立刻,里面答道:“谁?”
“来买药的。”
一阵吱吱呀呀的楼梯声,一位面容温和的中年人提着灯笼给云昭开门:“买什么药?”
“姓谢的让我来取代目珠。”云昭回答。
中年人没有问,转身便往药柜去:“尊驾稍候。”
他很快拿着一包药回来,云昭接过——沉甸甸的一包珠子。她把荷包中所有的银两都放下:“多谢。”转身即要离开。
“慢着”,那中年人开口,“谢公子有什么不好吗?用不用其他药?”
云昭犹豫了一瞬,她不愿意咒谢不拙:“他很好,这药是他要救人用的。”
“要其他的吗?”
仍然是犹豫,她不好做主,还没问谢不拙,就听那边说道:
“药方给他。”
药铺掌柜动作很利落,半刻间又把另三味药配齐了,一同研粉交给了云昭。云昭朝他拜谢,转身便走。掌柜打着灯送她,一眼没有多看。
只是云昭即将消失的前一瞬,他略略打高了灯笼,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林英分发完五副药后很快便回城——他明日仍要做工,只留两个小魔,围着火堆打瞌睡。
死去的人在白日已经焚烧完毕,此刻魔也困倦,天上的神兽悄悄吹送一股风,两位魔索性昏死过去。
云昭挨家挨户送药。起先还敲门,收获一些将信将疑的眼神,有两次她甚至得自己吃一点才能让人愿意给家人喂下去。
如此几次后,她直接降临到人家院子里,摆出神仙的做派后,倒更可信几分。村民跪谢,天神面前所有人如出一辙的卑微恭敬。
没有人记得在解药到来之前,自己的嫉恨、他人的嫉恨、几近同室操戈的情状。
到村子最北的那一户时云昭犹豫了一下。
屋内昏黄的灯火仍然跳跃着,破烂的被子散落在地,无人收拾。床榻上仍然躺着一个,跪伏着一个。
云昭隐去身形,进屋,显形,灯火随之晃动,映在墙上巨大的人影前倾,回退,恢复原样。
这一瞬间好像是跪着的影子吞掉了躺着的那个。
那瘦弱男子眼眸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他木然转过头,眼中水光涟涟,云昭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病中的黄水。
“两副药。”云昭说,她把药放到桌上。
床上的老人发出“嗬嗬”的出气声,这声音惊动了儿子,他不及下榻,当即转向云昭,冲那个浑身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神叩头:“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他滚落下榻,救命一样抓起两包药,激动之下手直哆嗦。他拆封,跪在塌边,抖抖索索地把药喂到母亲口中,又跌跌撞撞端了剩汤来伺候母亲冲下,方才把自己的那一包吞下。
“谢谢神仙,谢谢神仙。”他口中一直在感谢。
那母亲的脸转向云昭,她脸上亦是水痕,黄水沿着皱纹沟壑流下,又加深了那纹路。此刻她眼睛中逐渐聚起一片光亮,一眨眼,两道清溪就冲下来。
云昭不忍再看,她离开。
此时已是后半夜,哀声渐歇。大半个村子带着感激与忐忑逐渐睡去,有睡不着的,也只在那里发愣。
云昭站在枯树枝头,看着守着柴火堆的两只魔沉思。胸前的玉仍然亮着,那边一直没动静。
再过一个时辰就天亮。云昭叹了一口气,她必须得尽快回去。离开太久被上头发现,会有更大的祸乱。
神给你们一个小小的祝福。她默念着,抬起手。
明朱睡到日上三更。
“怎么没人叫我起床!”他跳起来,随从无影无踪,他大骂两声后怔住:桌上两个酒葫芦依偎在一起,面朝着他,晃晃悠悠。那是昨日他放上去的。
“啊,忘了,”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我今天有事要忙,辛苦你俩安静些啊。”
他正经穿衣,出门。
一楼临窗的位置,谢不拙和云昭在吃早饭。明朱站在楼梯上奇道:
“你俩也起晚了?”
又蹭到谢不拙跟前,跟云昭打招呼:“谢公子心上人?”
云昭茫然:“啊?”她心里装着事,脑子并没有跟着转。
“谁?”她问,“谢公子有心上人?”
谢不拙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云昭回来就昏昏沉沉,她忙了一夜,实在是累坏了。此刻几乎全凭本能在和人交流。
“有啊,”明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他不是每天都等着心上人来相会吗?”
“噢噢。”云昭也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来:我说谢前辈怎么一直没回去,他在等人。
谢不拙看着她的神色,皱了皱眉。
“云昭累坏了,”他说,“吃完饭上去休息一下。”
“但是有事……”云昭抗议。
“休息完再谈,太累的时候脑子不转。”
好像非常有道理,云昭点点头,她上去了。竹子花带她去新客房。
谢不拙和明朱在竹林里谈生意。竹叶青眼巴巴看着他们,明朱说他觉得这里竹子长得不错,似乎挺适合做乐器。
竹子也能卖钱啊,竹叶青有点高兴,有点怅然。
和竹子花一起种的呢……可是卖了钱竹子花也会很高兴。
好吧,竹子花高兴就行。
“昨天没来得及问,要代目珠做什么?”明朱指着棵竹子,看似在谈竹子,实则说得驴头不对马嘴,“她和我说你要救人,实际上是她要救人?”
“云昭出去追查地动和找我的魔族,”谢不拙道,“追到北边一个村子,有魔族在放取目瘴。”
“不是我那拨!”明朱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那几个手下没停过,他们一路往漠北送货去了!”
谢不拙看了一眼他:“我知道。”
明朱放下手,摸摸鼻子,他自知派几个魔族来山脚找主上确实有些莽撞,故而一直没提这事,没想到谢不拙早已知道。
“应该是夭何那边做的,”谢不拙道皱皱眉头,“在人间制造恐惧一向是他们的低级手段。”
“但有效,”明朱补充,“我这一百年来人间游历,也见过类似的局面。你们昨天查到的村子不是孤例。”
又愤愤道:“不要脸,还骗人供奉他自己的雕像!我收一个烧一个——弱就去努力,从人间抢香火——不要脸!”
“你有阻止过?”谢不拙问。
“比较小的,”明朱道,“规模大的我不敢,也没遇到过几次。”
“嗯,云昭这次遇上的不小,据她说发病没几天。她这么快就能拿到药方和药,对方会很警惕。”
“代目珠不算特别稀有,药方在魔族也不是机密。”
“但什么魔会帮她救人?”谢不拙握住一棵细瘦的竹竿摇了摇,“什么人会和魔族有往来?”他转头看着明朱,“此事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林英听起来只是小头目,他如果上报,恐怕会有更高一层的介入。况且救一个村子的事不算小,兴许天界也会注意到。”
“你得走……至少明面上。”
云昭睡了一个时辰。
梦里有人在盯着自己,她茫然回看:一双眼睛,因为衰老显得格外小。见她回望,便有两行泪流下来,先打湿脸上的褶皱,再浸透蓬乱的白发。泪先是清亮的,流着流着,开始泛黄,接着泛红。
云昭看着她,看得自己眼睛也发酸,眼前渐渐模糊,也有液体流下,是泪还是黄水?她渐渐觉得疼了,眼前一片血红,然后是剧痛,血红在一刹那变得极亮,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猛然睁眼。
隔壁传来杂乱的哐啷声,似乎有客人要走了。
云昭擦干泪水,起床。
因地动耽搁行程的商队要退房离开了,数个壮汉抬着箱笼往下搬。上午见到的红衣商人倚在二楼栏杆处瞧他们忙活,手里还攥着两根细竹竿。
他听见云昭这边的动静,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点啦?”
云昭出于本能点点头,想了想,跟他打招呼:“你好。”
明朱笑得更开心,“我很好!”他扬扬手里的竹子,“淘到了好材料,这下得大赚一笔啦。”
云昭没太明白竹子怎么能赚大钱,然而思考间明朱已经下楼,他站在转角处,对云昭挥挥手:“再会!”
明朱来时没有驾车,走时急于做生意,拿了三吊钱,蹭别的商队的车马。主仆三人挤在一个货箱里,局促地向众人挥手道别。
那朴实的车马被他红衣一衬,看起来简直就是简陋了。
竹叶青快乐地挥手送别他们,身旁竹子花仍然在清点明朱给她的银两——几棵竹子就卖了二两银子!竹子花一面不可置信,一面希望这位客人能快快带着他认识的做箫大家回来——她可以把整座山都种上竹子。
谢不拙没有站太久,在车上人的面目逐渐模糊时,他就转头对云昭道:“回去吧。”
云昭此刻抬头看到谢不拙,理智才慢慢回来。
完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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