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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张章决定策划一场盛大的献祭。
不是雨夜废墟里那种阴暗的、见不得血的献祭。而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在聚光灯下的、向全世界宣告“祂”的圣迹的神圣典礼。
公司年度新品发布会的方案放在她桌上。全球直播,顶级媒体,行业领袖,千万级别的预算。这是她职业生涯的顶峰,也是她向“祂”证明忠诚的绝佳祭坛。
她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当CEO在台上宣布革命性新产品,当所有镜头聚焦,当全球观众屏息凝神——切断正常信号,将她准备好的“神谕”视频,投射到巨大的主屏幕上。
视频是她用了一周时间秘密制作的。素材是她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异常”的模糊记录:疯子嘶吼的新闻片段,网络上语焉不详的都市传说,还有她自己用手机偷拍的、那些“愿望”实现的瞬间——咖啡杯凭空满上,文件自动归类,甚至有一次,她对着空无一物的手心说“花”,掌心就开出了一朵迅速枯萎的玫瑰。
她把这一切剪辑在一起,配上庄严的管风琴音乐,最后是那张牛皮纸的特写,烫金的字缓缓浮现:
“许个愿吧。”
“祂听得见。”
视频结尾,是她自己的脸,苍白,狂热,左眼下的羽翼烙印清晰可见。她直视镜头,用颤抖而虔诚的声音说:
“我证明,祂存在。我证明,祂赐予。我将我的一切,我的成功,我的荣耀,我此刻站在这里的所有……献于您。请看着我,请……继续看着我。”
完美。
这将是一场公开的、自我毁灭的、赌上一切的告白。用她经营至今的一切——职位、名誉、职业生涯——作为祭品,来换取“祂”的重新注视。
来证明她还有价值。来证明她值得被……需要。
发布会前一天晚上,张章失眠了。
她坐在公寓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发布会的流程文件、媒体名单、她的“神谕”视频U盘。左眼下的烙印很安静,颜色是晦暗的灰,像蒙了尘的旧银器。
她尝试最后一次与“祂”沟通。
“明天,”她对着空气低语,“明天我会向全世界展示您的存在。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献给您。所以……请看着我,好吗?请……不要抛弃我。”
没有回应。
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张章抱紧膝盖,把脸埋进去。
她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普通”的一个人。能力中等,相貌中等,在人群里不会多看一眼。是“祂”给了她一切:自信、魅力、雷厉风行的手腕、洞察人心的敏锐。
可现在,“祂”抽走了这些馈赠。
她感觉自己正在变回那个“普通”的张章。那个会在重要会议上结巴,会在复杂项目前手足无措,会因为一点挫折就怀疑自己的……张章。
不。不能变回去。
明天之后,“祂”一定会重新看见她,一定会。她握紧了那个U盘,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发布会当天,一切如常。
张章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妆容精致,踩着高跟鞋走过后台。员工们恭敬地向她问好,眼神里是习惯性的畏惧和顺从。
她点点头,径直走向主控室。
按照计划,她需要在CEO演讲到最高潮、大屏幕开始播放产品演示视频时,替换掉主控电脑里的文件。她有最高权限密码,也有支开技术人员的理由——作为总负责人,她要“最后确认一下流程”。
时间到了。CEO在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述着公司的愿景。台下座无虚席,闪光灯此起彼伏。全球直播的信号已经接通,在线观看人数在疯狂上涨。
张章深吸一口气,走向主控台。
技术主管小李正在核对设备,看见她过来,立刻站起身:“张总。”
“嗯,我看看最终版视频。”张章语气平静,“你去检查一下备用音频线路,刚才好像有点杂音。”
“杂音?”小李愣了一下,“我马上去看。”他小跑着离开。
主控室里只剩下张章和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实习生正盯着监控屏幕,全然没注意身后。
就是现在。张章迅速坐到主控电脑前,插入U盘。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输入密码,找到即将播放的产品演示文件,选中,准备替换……
“张总?”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张章的手猛地一抖。
是技术主管小李。他回来了,而且……手里拿着一个检测仪器,脸上带着困惑。
“备用线路我查了,没问题啊。”小李走近,“您说的杂音是……”
张章的心脏几乎停跳。她强行镇定,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可能我听错了。你去忙吧,我看完这个文件。”
小李却没走。他的目光落在了电脑屏幕上——那里,U盘的文件夹正打开着,里面那个命名为“神谕最终版.mp4”的文件,赫然在目。
“张总,”小李的声音变得迟疑,“这个文件……不是我们准备的演示视频吧?”
实习生也转过头来。空气凝固了。
张章感到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计划暴露了。太快了,太轻易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按下那个键。
“这是……备用方案。”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以防万一。”
小李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他看了一眼台上——CEO的演讲即将结束,马上就是视频环节。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文件名。
“张总,”他小心翼翼地说,“这个命名……不太对。而且格式也不是我们要求的。我能看看内容吗?”
他伸出手。
张章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不用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利,“我说了是备用方案!听我的安排!”
小李和实习生都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就是这一秒的间隙,张章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拔下U盘,攥在手里,冲出主控室,直奔舞台!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后台走廊里回响,急促,混乱,像她此刻的心跳。她听见身后小李的呼喊:“张总!张总您去哪儿?!”
她不管。
她要亲自去。去台上,去聚光灯下,去全世界面前,把U盘插进讲台的接口,播放她的视频!
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机会!
张章冲上舞台侧翼时,CEO的演讲刚好结束。掌声雷动,灯光暗下,大屏幕准备亮起。
她看见了讲台上的接口。看见了那个能连接外部设备、此刻空着的USB口。
只要三秒。跑过去,插上,播放。
她冲了出去。
聚光灯还暗着,但侧光打在她身上,在巨大的屏幕上投下一个狂奔的、扭曲的影子。
台下响起一阵困惑的低语。CEO站在讲台边,愣住了。张章扑到讲台前,颤抖着手,将U盘插进接口!
“播放!”她对着机器嘶吼,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播放我的文件!现在!!!”
然而,大屏幕亮起的,依旧是那支制作精良、充满科技感的产品演示视频。宏大的音乐响起,炫酷的特效闪过,未来感十足的产品缓缓旋转。
她的U盘,被主控室切断了。
小李他们反应过来了。
“不——!!!”张章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她扑向讲台上的控制面板,疯狂地按着各种按钮,试图强行切换信号。但面板被锁死了,她的操作毫无反应。
“张总监!”CEO反应过来,上前试图拉住她,“你在干什么?!下去!”
张章甩开他的手,转过身,面对台下上千双眼睛,面对无数正在直播的镜头。
她的头发散了,妆容花了,昂贵的西装在挣扎中皱成一团。左眼下的烙印在舞台强光下,灰暗得几乎看不见,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你们听着!!!”她抢过麦克风,声音因嘶吼而破裂,“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们的成功是假的!你们的规则是假的!有一个东西……一个神!祂在看着我们!祂给予,也收回!祂选中我,又抛弃我!但祂存在!祂真的存在!!!”
台下死寂。然后,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起。有人惊愕,有人厌恶,有人举起手机拍摄。媒体区的记者们眼睛亮了——这比新品本身更有“新闻价值”。
直播镜头没有切断。也许是导播惊呆了,也许是某种恶趣味。全球观众正在目睹一家顶尖科技公司的新品发布会,如何演变成一场突如其来的……疯癫闹剧。
“我有证据!”张章挥舞着那个无用的U盘,眼泪混着汗水流下来,“我有视频!我可以证明!祂给我一切——职位,权力,爱情!然后又拿走!祂在玩我们!我们都是玩具!!!”
保安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
“放开我!!!”张章挣扎,踢打,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祂看着呢!祂现在一定看着!祂在笑!笑我的狼狈,笑你们的无知!你们都不懂!这个世界早就坏了!被祂吃空了!!!”
她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回荡在会场每一个角落,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向全世界。
“我是祂最忠诚的信徒!”她哭喊着,声音里满是破碎的虔诚和绝望,“我把一切都献给了祂!我脏了,我坏了,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可祂不要我了!祂怎么能不要我了?!我那么虔诚!我那么……有用……”
保安终于将她拖下舞台。她的高跟鞋掉了一只,丝袜划破了,小腿上擦出一道血痕。
在被拖进后台黑暗的通道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依然在播放着完美产品视频的大屏幕。
光鲜,冰冷,与她此刻的疯狂和狼狈,形成刺眼的对比。
然后,通道门关上。将所有的灯光、镜头、和那个“正常”的世界,隔绝在外。
发布会以灾难收场。
虽然产品演示勉强完成,但全球媒体的头条,不再是革命性的科技,而是“XX公司女高管发布会现场精神崩溃,嘶吼神秘言论”。
视频片段在网上疯传。张章苍白疯狂的脸,她嘶吼的“世界是假的”、“神存在”,她左眼下那个特写清晰的诡异烙印……全都成了人们猎奇、嘲笑、分析的素材。
公司股价暴跌。
董事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第二天一早,张章收到了正式的解聘通知,以及一封律师函——公司以“严重违反职业道德、损害公司声誉、造成重大经济损失”为由,对她提起诉讼。
她的公寓门锁被物业换了。个人物品被打包扔在楼道里。
手机被无数陌生号码打爆,有媒体,有看热闹的,也有……曾经被她打压过的人,打来“问候”。
父母从老家打来电话,声音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小章,电视上那个……真的是你吗?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生病了?”
张章握着公共电话亭的话筒,听着母亲在千里之外的哭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宁祥和的市民广场又出现了个疯子。
她穿着皱巴巴的旧衣服,头发油腻打结,脸上带着多日未洗的污迹。只有左眼下那个烙印,依然顽固地存在着,颜色灰败,像一块永不愈合的疮。
她爬上那个熟悉的花坛。站定。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嘶吼出声:
“这个世界是假的——!!!”
声音嘶哑,破裂,但足够响亮。
行人驻足,侧目,眼神里是冷漠的神情。
“规则是假的!记忆是假的!连成功……都是假的!!!”她挥舞着手臂,像在驱赶看不见的蚊虫,“有一个神!一个邪神!祂给了你糖果,然后让你用灵魂付账!等你付光了,脏透了,祂就把你……像垃圾一样扔掉!!!”
有人皱眉走开。
有人举起手机。
有人摇头叹气。
两个巡逻警察走过来,动作标准,表情平静。
“小姐,请下来。”其中一个说。
张章盯着他们,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干涩诡异。
“你们也要抓我?”她问,“抓我去医院?给我打针,吃药,让我‘安静’?让我‘正常’?”
“小姐,你需要帮助。”另一个警察说。
“帮助?”张章歪着头,眼神涣散,“谁能帮我?医生?药?还是……神?”
她忽然跪在花坛上,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用颤抖而虔诚的声音祈祷:
“伟大的神啊……全知全能的神啊……请宽恕我的不敬,请原谅我的失败,请……再看我一眼。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愿意更脏,更坏,更……虔诚。求您了……不要抛弃我……我只有您了……”
她磕头。额头撞在粗糙的水泥边沿,一下,又一下。
鲜血渗出来,混着眼泪和污垢,流了满脸。
警察上前架住她。她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拖下花坛,塞进警车。
阳光很好,鸽子飞翔,行人匆匆。
一切都如常。警车驶远,广场恢复平静。
而在不远处的地上,一张被无数人踩过、早已脏污不堪的牛皮纸,被风卷起,翻滚了几圈,最后卡在了下水道的铁栅栏缝里。
烫金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只有边缘处,还能勉强辨认出半句:
“……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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