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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学宫
多了一个累赘,回城的路蓦然遥遥无期,路过一座破庙时,三人稍作歇脚,叶一片把北羽拉出去。
“看我手指,这是几。”
幼年流浪时,他见识过许多拐子的手段,其中有一种叫拍花子,藏着药针往身上一拍,娃娃就迷了魂,被拐走。
他猜测,北羽八成被那小子拍花子了。
“四啊。”
“你没糊涂啊!一个萍水相逢,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给他钱救急已经够意思了,看你那副大包大揽的架势,不知道以为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呢!”
“叶一片,你太夸张了。”
北羽不以为然。
“我夸张?是你在犯傻,大小姐。莫淮不是小猫小狗,捡回去给口饭就能养活,他是个人,是人就有花花肠子,这还是个男人,万一死皮赖脸缠上你怎么办?”
“倘若莫淮真是个贪得无厌,不知感恩之徒,将来我不帮他就好了。”
她拍拍叶一片肩膀,示意他放轻松,环起双臂抱于胸前,“以往我出手相助的男女老少,都对我十分感激,有什么送什么呢。”
“那是因为你的碰上的都是善人,没有吃过亏,世上可怜之人数不胜数,为何偏偏对他大发善心?”叶一片此刻真恨他没有南戏霖的好口才,能叫北羽回心转意。
“这话我不爱听。”北羽辩驳道,“我既行善举,就不在乎吃亏一说,路见不平,能帮我都会帮。”
虽然,她确实对莫淮有种奇怪的感觉。
二人走回破庙,坐在残缺石像旁的莫淮站起来,她将人按回去,“别动。”
“我来把铁罩弄开。”
“不要!”
莫淮试图阻止,但北羽动作太快了,真气轰开了铁罩,他马上捂住脸,可她已经看见了。
黑色胎记,遍布莫淮大半张脸,像顽童玩墨泼翻在白宣纸,晃眼无比,他抖着身子,不敢睁眼去面对北羽和叶一片。
“丑八怪!”
“异类。”
“难看,送去斗兽场做兽吧。”
“碍眼的一张脸,快找个东西遮住。”
那些过去听了无数遍的恶语,反复响起在耳边,莫淮缩起肩,别抛弃我,别抛弃我。
柔软的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背,一张面具扣在他手边,“呐,送给你。”
莫淮震惊睁眼,透过指缝看见,叶一片转过身,原本正面他的北羽,已经站到他背后……为什么……你们不怕我,也不骂我……
他颤抖着戴好虎头面具。
北羽蹦到前面,故作轻松道:“胎记乃先天遗传,固然遗憾,可比起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已经强过太多。”
她挽起莫淮胳膊,“我跟你一样,不喜欢旁人总盯着我的脸看。美也罢,不美也罢,自己看顺眼就足够,人总不能嫌弃自己。”
离得太近了。
莫淮有些呼吸不过来。
“北羽,你……还是松开我吧,我……很脏。”
虽然新换了衣裳,他仍旧觉得他很脏。
她愣住,“为什么?”
“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碰我的。”
除了跟其他的“兽”搏斗,那些人即便打他,也要拿鞭子,拿棍子。
仿佛衣角沾上他,就会染黑。
“我在竹林里翻腾半天,身上也全是土的。”北羽似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叶一片听得于心不忍,转身拍了下莫淮臂膀,“习武之人,弄脏衣服是常态。走吧,再不动脚,天黑之前,我们入不了城。”
…………
天枢城郊外,宰相私宅。
柴火堆积的后院,走了两个吵吵嚷嚷的少年,多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负手而立,看着那堆劈好的柴,唉声叹气。
“外祖父这是认输了?”
玉冠少年得意扬眉,从院门走来。
“镇北王的儿子、金吾卫中郎将的侄子,学宫的弟子,争先恐后地拜访您,宰相私宅门庭若市,您为何感伤。”
他笑嘻嘻凑过去,当朝宰相谢荣安撇他一眼,“我真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
“学宫的支持,是北境帝王历来所需,我三番五次下帖,海刀夫子丝毫不理会。好不容易,机缘巧合之下扣住他的养子与学生,他肯来相见,却是话不投机。
今日,仙骨北羽登门拜访,是夺得学宫支持的最后一次机会,你竟没看上她。”
“我的灵王殿下,学宫这条路彻底断了。”
玉冠少年:“哎呦,您老人家省省力气吧。父皇最心爱的儿子是八弟,最疼的女儿是大姐,如果八弟铁了心不当皇帝,他老人家必然选大姐,否则,他何必要裴太傅的儿子做大姐的夫君,所以,皇位轮不到我的。”
谢宰相:“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众皇子中唯独你封了王,占优势的。”
玉冠少年翻了个白眼,“那是八弟拒绝父皇,父皇跟八弟置气,于是封我为灵王,本来大姐也要封王的,只是她不慎惹恼父皇罢了。”
“总是这般没志气,一点也不像你娘。”
“我娘随您,志存高远,那她当上皇后了吗?我啊,做个闲散王爷就心满意足了。”
玉冠少年坐到石凳上,胳膊撑着脑袋,朝谢宰相露齿笑。
谢宰相仍不死心,坐到他对面,探着脖子问:“北羽那么漂亮,你就一点也不动心?她的背后除了学宫,还有一位曾经的天下第一,现在的北境第一,白发剑圣。
娶了她,再有外祖父在朝堂为你助力,帝位唾手可得。”
“难道在您眼里,我慕容晏是一个看人漂亮就爱上的肤浅之辈?我承认北羽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但我并不心动。”
慕容晏持续打击外祖父,“依父皇性子,不会忍受大臣左右立储的,您再折腾下去,小心皇帝没捧出一个,宰相官帽先丢了。
谢宰相:“少乌鸦嘴,若来日新皇非你,他便会因为我有你这个外孙,心存忌惮,届时,我头顶乌纱帽照样难保。”
“陛下旧伤在身,还有几年活头?天枢城很快就会变天,你不去争,就等着挨刀子吧。”
慕容晏:“啧,您怎么咒父皇。告诉您吧,国师庵请了玄真道观的人来,住进了钦天监,父皇的病,搞不好有的治。”
“星宫都束手无策,玄真道观安能逆天改命?”
“解铃还须系铃人,万一成了呢,星宫到底与北境隔了一层,我看当年星宫老神医就没认真给父皇治。”
管家端来茶具,慕容晏提壶,滚烫的茶水一圈圈绕开在麒麟茶宠上,散发香气,谢宰相的脸色逐渐深沉,最终拂袖起身。
“茶好了,您去哪?”
“去看看莽山的墓,我发现它比你乖多了,就是太爱乱跑。”
慕容晏在谢宰相背后做了个鬼脸。
莽山那头精壮黑猪,他早就想吃了它,不料,竟被学宫的人捷足先登。
果然,干事须得先下手为强,吃猪亦然。
……………
白虎东街,是离学宫最近的集贸市场,大小店铺排列齐全,摊贩摆满,甚至有自东海、星地来讨生活的人,鱼龙混杂。
叶一片在此与北羽分开,去给南戏霖买烧鸡,顺便取云笙弦定制的新衣。
莫淮跟着北羽左拐右拐,走街串巷,到了一家酒肆,铺面很小,零星几个饮酒人。
老板与北羽是熟识,招呼她,“跟从前一样,喝醉果吗?”
“我不是来喝酒的,老邱,给你推个伙计要不要?”
老板打量着莫淮,心里嘀咕,这人跟个黑面煞神似的,会来事吗,“我庙小,你去街南边的不凡茶馆,那儿前天招人来。”
“茶馆人多事杂,我朋友应付不来的,我知道你也缺人。”
老板从架子上拿了坛酒塞给北羽,“新酿的鲜花酒,拿去喝,带你朋友到别处转。”
“那好吧。”
北羽抱着酒,莫淮给她掀帘子,迎面撞上一个中年白面书生,上来行了大礼:“曲少侠,别来无恙。”
北羽眼睛一亮,“许先生,你来得正好,这位是我远房表弟,刚从乡下来的,字认不太全,跟十岁孩子们一起读书正好,钱月结。”
许书生忙道:“不敢不敢。去年若非曲少侠仗义出手,我只怕早被抢匪杀了,这个学生我免费教,明天有空去落英巷第三户人家即可。”
“多谢先生。”
北羽把酒丢给莫淮,抱了下拳,随后去了不凡茶馆。
不凡茶馆内,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掌柜,正在柜台拨弄算盘,一见北羽来了,赶紧迎上去,“落落姑娘,你总算来了,我女儿最近老缠着问我,你上回送她的胭脂打哪买的。”
“朋友送的,我也不知道。掌柜的,听说你这里缺人。”
“对啊。想招个跑腿打杂的。”
“你看,我表弟怎么样。”
北羽拍拍莫淮肩膀,掌柜的上下扫了一眼,和北羽借一步说话。
“他的脸?”
“最近弄伤了,有条大疤。”
“那算了,茶馆人来人往,有些混混专爱挑拨是非,我怕你表弟受欺负。”
北羽有点烦了,干脆把钱袋往掌柜手里一放,“二十两,后院找个屋给他住,管吃喝,行吗?”
掌柜:“行啊!绝对行!人交给我,你放心。”
北羽总算卸下重担,转身语重心长嘱咐莫淮:“我最近白天要习武练剑,只有晚上有空来看你。你安心在茶馆住下,先跟许先生念书,知晓道理后,慢慢琢磨以后想干什么。
鲜花酒你留着喝,当作我送的见面礼。”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种要对莫淮负责的感觉,特别想帮他。
尤其是一对上他的眼睛,她就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见过。
这大约便是,话本子中所写的缘分。
假如她前天没路过朱雀南街,她就不会认识莫淮,如果她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出城去找叶一片,今天她就不会撞见莫淮。
可怜的莫淮,命运不知会变成怎样。
从来只有别人照顾她,想不到从今天起,她就要照顾别人了。
北羽蹦蹦哒哒地走了。
莫淮站在不凡茶馆的门口,眺望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发自内心地想,北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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