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周六早晨九点，南大图书馆四楼艺术阅览区。

　　林知意占据了靠窗的最佳位置，面前摊开七本参考书、三本笔记本、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张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距离论文最终提交还有十天，她进入了“闭关冲刺模式”。

　　九点零五分，一个身影出现在阅览室门口。

　　林知意没有抬头，但某种第六感让她后颈发麻。她缓缓抬眼，果然——江屿南背着一个鼓鼓的背包，正踮着脚扫视阅览室。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江屿南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犹豫地指了指她旁边的空位，用口型问：“能坐吗？”

　　林知意看了眼四周——确实，周六的图书馆人满为患。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同时把椅子往窗边挪了五厘米。

　　江屿南轻手轻脚地坐下，放下背包的动作缓慢得像在拆炸弹。他从包里依次取出：笔记本电脑、电源线、水杯（有盖子）、一包纸巾、一支笔、一个笔记本。

　　每拿出一样，他都看林知意一眼，仿佛在等待许可。

　　林知意不看他，专注于自己的文献综述。但余光注意到，江屿南这次准备得很充分——水杯是防漏的，电源线用魔术贴捆好，笔记本是活页的（翻页声音小）。

　　也许，他真的有进步。

　　这个想法维持了十五分钟。

　　九点二十，江屿南的笔记本电脑风扇突然开始高速运转。

　　“呼呼呼——”

　　声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像一架准备起飞的直升机。周围几个学生皱眉看过来。

　　林知意转头，用眼神问：“什么情况？”

　　江屿南手忙脚乱地按键盘，脸色发白，用口型说：“编译大型程序...”

　　林知意指了指阅览室门口的“请保持安静”标志。

　　江屿南点头，迅速合上电脑，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散热架？他把电脑放上去，风扇声稍微小了点，但还是明显。

　　林知意叹口气，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去一楼电子阅览室】

　　江屿南看着纸条，摇头，写下回复：【那里没艺术类藏书，我需要查资料】

　　两人隔着桌子用纸条对话，像冷战时期的间谍交换情报。

　　林知意：【你的电脑不能静音吗？】
　　江屿南：【在跑深度学习模型，优化AR渲染...】
　　林知意：【要多久？】
　　江屿南：【大概...两小时？】

　　林知意看了眼自己的时间表——接下来的两小时她需要专注写作，不能被干扰。她收起东西，准备换位置。

　　江屿南见状，急忙写下：【等等！我有办法！】

　　他从背包深处掏出一个...降噪耳罩？就是工地用的那种大型耳罩。他戴上，然后指指林知意，做了个“你要吗？”的手势。

　　林知意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样子——精致的大学生戴着明黄色的工业耳罩——差点笑出来。她摇摇头，坐下，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对专业级降噪耳机。

　　江屿南的眼睛瞪大了。

　　林知意戴上耳机，世界瞬间安静。她冲江屿南挑挑眉，意思是：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工具。

　　两人各自工作。降噪耳机确实有效，林知意只能听到自己打字的声音。偶尔抬头，看到江屿南戴着大黄耳罩认真编程的样子，竟觉得有点和谐。

　　十点半，林知意需要查一本参考书。她起身走向书架区，找了三分钟，发现那本书正好在最高一层。

　　她踮脚去够，指尖刚碰到书脊——

　　“学姐，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知意回头，看到江屿南不知何时跟来了，手里还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我自己可以。”她说着，又跳了一下，还是差一点。

　　江屿南把电脑放在旁边桌子上，走过来：“我来吧。”

　　他个子高，轻松拿到了那本书。但就在他转身递书时，脚下绊了一下——不是绊到东西，是绊到了自己的鞋带。

　　书脱手飞出。

　　林知意本能地伸手去接，江屿南也去接。两人的手在空中相撞，书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响彻安静的图书馆。

　　“对不起！”江屿南压低声音。

　　“嘘——”林知意捡起书，检查有没有损坏，同时用眼神示意他小声。

　　这时，图书管理员走了过来：“同学，请保持安静。”

　　“我们会的。”林知意赶紧说。

　　管理员离开后，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迅速回到座位。林知意发现，江屿南离开时不仅拿了电脑，还带上了他的水杯和笔。

　　“你怎么什么都带？”她小声问。

　　“怕有人偷。”江屿南也小声回答，“我室友的充电宝在图书馆被偷过。”

　　“在图书馆？”
　　“他说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没了。”

　　林知意摇摇头，重新投入工作。但这次她注意到，江屿南的电脑风扇声停了。

　　她摘下一边耳机：“程序跑完了？”
　　“没有。”江屿南指指屏幕，“我发现一个更优的算法，重写了代码，现在编译量小多了。”

　　林知意不太懂技术细节，但她听懂了一件事：江屿南为了不干扰她，修改了自己的工作计划。

　　“谢谢。”她说，声音很轻。

　　江屿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应该的。”

　　两人继续工作。十二点，林知意的闹钟震动——午餐时间。她按掉闹钟，准备收拾东西。

　　江屿南也停下工作，从包里掏出两个饭团，用口型问：“要吃吗？”

　　林知意摇头，指指外面，表示自己要去食堂。

　　江屿南点头，继续吃他的饭团。但林知意注意到，他只吃了一个，把另一个小心地放回包里。

　　“你下午还在这里？”她问。

　　“嗯，程序还要测试。”江屿南说，“学姐呢？”

　　“我也在。”林知意说，“下午要整理参考文献。”

　　“那...”江屿南犹豫了一下，“我能继续坐这里吗？我保证电脑不会再有声音。”

　　林知意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点点头：“可以。但如果你再制造噪音...”

　　“我就去厕所编程。”江屿南接话。

　　林知意差点笑出声。她拿起背包去食堂，走到阅览室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江屿南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思考，手指在键盘上轻快敲击，那个大黄耳罩还戴在头上，像某种奇怪的时尚配饰。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光。

　　林知意转身离开，但那个画面留在了脑海里。

　　食堂里，她买了简单的午餐，脑子里却还在想江屿南的饭团。他为什么带两个？是习惯，还是...

　　手机震动，是江屿南发来的消息：

　　【学姐，我发现图书馆的WiFi有信号死角，你回来时避开第三排书架附近，那里网速很慢。】

　　接着是一张简图，标注了信号强弱区域。

　　林知意看着那张图，回复：【你画的？】

　　【嗯，刚才顺手测的。??】

　　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林知意盯着那个表情，忽然意识到：这是江屿南第一次给她发表情。

　　她放下手机，慢慢吃饭。窗外，秋天的梧桐叶开始泛黄。

　　回到图书馆时，江屿南果然还在原处。他戴着耳罩的背影看起来专注而安宁。林知意轻轻坐下，没有打扰他。

　　她戴上降噪耳机，翻开参考书。这一刻，阅览室里只有翻页声、键盘声，和两个人安静的呼吸。

　　没有意外，没有干扰，只有各自的工作节奏。

　　直到下午三点，江屿南的电脑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嘀——”

　　他猛地抬头，眼睛发亮，转向林知意，用口型激动地说：“成功了！”

　　林知意摘下耳机：“什么成功了？”

　　“渲染优化！”江屿南压低声音，但掩不住兴奋，“AR场景的加载速度提高了40%，而且更省电！”

　　他边说边把电脑屏幕转向她。上面是复杂的代码和性能图表，林知意看不懂细节，但她看得懂江屿南脸上的笑容——那种纯粹的、解决问题的喜悦。

　　“恭喜。”她说。

　　“这要谢谢学姐。”江屿南说，“如果不是你要求安静，我不会想到优化算法这条路。”

　　林知意挑眉：“所以我的严格帮了你？”

　　“帮了大忙。”江屿南认真点头，“有时候限制条件反而能激发创造力。”

　　这句话让林知意思考了几秒。她看着江屿南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也许他们的合作方式，虽然充满意外，但并非没有价值。

　　“继续工作吧。”她说，“离项目提交还有时间，还能做得更好。”

　　“嗯！”江屿南转回电脑前，重新戴上他的大黄耳罩。

　　林知意也重新投入论文。但这一次，她的效率似乎更高了。

　　也许是因为图书馆太安静。
　　也许是因为问题正在一个个被解决。
　　也许只是因为，今天有一个“行走的灾难”安静地坐在旁边，没有制造任何灾难，反而创造了一点小小的突破。

　　窗外，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

　　秋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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