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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形自走行李架
离开加油站的第四天下午,路微尘发现自己的声音成了这片死寂荒野中唯一的活物。
当你唯一的旅伴是个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只会跟着你走顺便扛包的“人形自走行李架”时,不对着空气说点啥,路微尘怀疑自己迟早会被这片死寂的氛围逼出第二人格。
“我说苏工,”她踢开脚下一块咯脚的石子,头也没回,声音在空旷的丘陵地带飘出去老远,“咱们这算不算末世深度游?纯天然,零购物,沉浸式体验丧尸文化……就是导游服务差了点,既不讲解也不聊天,差评。”
身后只有稳定而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行李拖拽过草丛的沙沙声作为回应。
“你看这天,灰得跟用了十年的抹布似的。看这地,荒得像我大学毕业后的人生规划。”她叹了口气,从背包侧袋摸出半瓶水,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唉,想念空调WiFi西瓜,想念我的小沙发……最想念的是不用自己走路就有饭吃的神仙日子。苏工,你们以前搞科研的,有没有发明过自动做饭洗衣服还能背着你走的机器人?现在搞一个还来得及吗?”
当然没有回应。只有风声,脚步声,和行李拖拽过草丛的单调声响……
“苏工,”她的声音在丘陵间荡出轻微的回音,“你知道我现在最怀念什么吗?不是火锅,不是奶茶——是堵车。”
她侧头瞥了一眼身旁沉默的身影。苏汗青稳步走着,肩上扛着他们的全部家当,那双曾经应该执笔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此刻攥着粗粝的拖袋绳索。他的侧脸在午后惨淡的光线下,轮廓依然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真的,”她转回头,盯着前方被杂草半掩的小径,“以前最烦早晚高峰,觉得全世界都在叫嚣。现在想想,那些背后都是活人——会骂娘、会着急、会想着回家吃饭的活人。”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近乎耳语的自言自语:
“这鬼地方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有时候走着走着,我会突然想,要是我停下不说话,是不是连心跳声都会消失?”
风穿过枯树的枝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路微尘裹紧了外套——那件从修理厂翻出来的、沾满机油味的工装外套,此刻是她唯一能汲取暖意的来源。
“你会觉得冷吗?”她突然问,随即自嘲地笑了,“我问这个干嘛。你连疼都不……”
她顿住了。几天前为他“充电”时,指尖触碰到的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颤抖,那个从意识深处传来的、破碎的“冷”字,此刻突兀地浮现在脑海。
路微尘放慢脚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冰凉。比荒野的石头更凉。
但这一次,在那片冰凉之下,她似乎感知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不是温度,而是一种……存在感。就像触摸一台关闭但未断电的精密仪器,你能感觉到它内部有电流在暗处流动,等待唤醒。
她迅速收回手,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算了,”她清清嗓子,试图找回那层保护性的戏谑,“苏工,咱们打个商量。你看我都给你当人形充电宝了,你能不能稍微……给点反应?比如我讲笑话的时候眨眨眼?或者我迷路的时候用你那内置导航咳嗽一声?”
路微尘望着前方绵延的丘陵,一种深切的孤独忽然攫住了她——不是独自一人时的孤独,而是明明身边有另一个存在,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深渊的孤独。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她轻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倾诉,“讲一个人漂流到荒岛,为了不发疯,他把一个排球画上脸,叫它威尔逊。每天跟它说话,吵架,甚至为它难过。”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消散在风里。
“我现在有点理解他了。”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路微尘咬住下唇,把突然涌上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末世不需要眼泪,眼泪会模糊视线,而模糊视线会死。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用更夸张的吐槽盖过这瞬间的软弱——
苏汗青突然停下了。
不是那种逐渐减速的停,而是毫无预兆的、机器切断电源般的骤停。他肩上的行李袋因为惯性微微晃动。
路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怎么了?”
【……警告:检测到异常生命辐射……与数据库记录不符……频谱分析中……】
提示音在脑海响起,但这一次,路微尘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电子音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迟疑?
她顺着他空洞目光的方向望去。左前方是一片看似普通的洼地,怪石嶙峋,几丛深褐色的枯藤盘绕其间。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太安静了。连风掠过那片区域时,声音都仿佛被什么吸收了。
“苏工?”她压低声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铁蛋”,“是什么东……”
话音未落,那些“枯藤”活了。
它们从地下弹射而出的瞬间,路微尘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是恐惧——至少不全是。而是一种荒谬的、近乎好笑的认知:这末世连植物都不按常理出牌了。
然后第一根触须已经卷到脚踝。
冰冷、粗糙、带着植物特有的黏腻感。顶端的口器张开,螺旋排列的尖齿开始旋转——
“我操!”
脏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向后猛跳。但触须的速度更快,缠绕收紧的力道让她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条腿要交代在这里的瞬间,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是他的手。
他没有去拉扯触须,而是直接用手掌攥住了那布满尖齿的口器部位。旋转的利齿瞬间咬穿他的皮肤——或者说,试图咬穿。路微尘听到了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响,看到了那些尖齿在他掌心疯狂转动,却只留下道道白痕。
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收拢五指。
“咔嚓。”
口器被捏碎了。深绿色的浓稠汁液迸溅出来,溅到路微尘的脸上,带着铁锈和腐败的甜腥气。缠绕她脚踝的触须无力地松开。
【……识别:变异性捕食植物“地绞藤”……清除协议启动。】
就在这时,他动了——不是冲向那些最凶猛的触须,而是转向路微尘的方向,用那只刚刚捏碎口器的、沾着暗绿色汁液的手,一把抓住了她试图收回的脚踝!
路微尘浑身一僵,几乎以为他也要对她不利。
但他只是稳定地扶着她,将她向自己身后推了半步。
【……请宿主协助。】
冰冷提示音响起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微微侧转,面对着一处看上去相对平静的洼地边缘。紧接着,他松开路微尘,俯身,双手猛地插入那片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泥地里!
泥石飞溅!
瞬间,一股比之前更粗、颜色更深的触须从地下被直接刨了出来! 不同于其他活跃攻击的个体,这根触须在暴露的刹那显得尤为“迟钝”,但位于其末端的肉质根瘤却格外鼓胀,隐约搏动着暗紫色的光。
“这……这是主根?!” 路微尘立刻明白了,之前的触须都是这玩意儿的分支!他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要实行斩首战术!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这算不算“强”,战斗本能已经接管。
“铁蛋!给我撞那个鼓包!”她用尽力气,将破甲铁蛋掷向那个蠕动的根瘤。
几乎是同时,苏汗青松开了抓着主根的手,侧身,横臂,用手肘狠狠砸向主根与后面那片看似坚硬地面的连接处——那里其实隐藏着另一根试图悄然缠上他脚踝的触须。
“砰!”“噗嗤!”
两声闷响几乎重叠。铁蛋虽然未能击穿根瘤,但撞击让那主根猛地痉挛抽搐,周围所有触须的动作都为之一滞。而苏汗青那一记干脆利落的手肘砸击,则精准地让那根偷袭的触须软了下去。
“这里!又一根粗的!它在缩回地下!” 路微尘的眼睛死死盯着战局,声嘶力竭地喊着,手指向另一处异动。她知道自己力量有限,铁蛋准头和威力都不够看,但是至少可以打一下辅助。
苏汗青没有回头,但他的动作立刻回应了她的呼喊。他不再试图原地摧毁所有触须,而是遵从她的指引,身形猛地蹿向她所指的方向,一脚踩住那根正在回缩的粗壮触须中段,用力碾下!
【……威胁分支清除……效率87%……】提示音毫无波澜地汇报,伴随着骨头断裂般的“咔嚓”声。
路微尘心跳如鼓,汗水混着溅到脸上的汁液流进眼睛,又涩又疼。她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瞪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苏工!它在装死!”她看到一根被砸断半截、看似瘫软的触须末端,正在极其缓慢地重新裂开细小的口器。
这一次,苏汗青甚至没有完全转身,只是反手向后一挥,手臂精准地划过一道弧线,手掌边缘如同利刃般切过那截伪装残骸,彻底将其分成两段。
战斗在几分钟内结束,快得让路微尘有些恍惚。
洼地里铺满了迅速枯萎、失去活性的触须和根茎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腥臭味。苏汗青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确认威胁是否彻底消除。他身上的衣服更加破烂,多处破损下露出那种非人的暗银色质地,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路微尘扶着旁边一块岩石,大口喘着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叫‘不算很强’?”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徒手刨主根,手肘断触须,听声辨位,一击致命……这特么是人间兵器吧?!我以前那个精英小队里的‘战力天花板’秦屿,在他面前是不是得跪着喊爸爸?”
可紧接着,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看着他身上那些破损和露出的非人痕迹,刚才战斗中那种近乎冷酷的高效,那平静到诡异的提示音……这一切都反复提醒着她:这个救了她、扛着她行的人,很可能不是一个“人”了。
她之前那些对着“排球威尔逊”的感慨,此刻变得有些可笑,又有些酸楚。
苏汗青在这时转过身,灰败的瞳孔看向她,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她脚下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路微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微微一缩。在一滩黏稠的植物汁液和破碎根茎中,躺着一块不大的、边缘不规则的金属片。它沾满了污秽,但隐约露出的蚀刻纹路,却让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风格,和她口袋里那张工作证上的徽标线条,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她走上前,蹲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块金属片。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没有像之前触摸较大金属件那样触发强烈的记忆碎片冲击,但当她集中精神时,一些极其模糊、断续的“信号”还是顺着指尖爬了上来:
……高亮……警告……权限冲突……
……编号S-QH……协议覆盖……
……痛……
最后一个“痛”的感知极其微弱,一闪而逝,却让路微尘指尖猛地一颤,差点把金属片扔出去。
她抬起头,看向苏汗青。他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破损的手臂垂在身侧,那些暗银色的伤痕刺眼无比。
“痛……” 她捏紧了金属片,尖锐的边缘硌着掌心。所以,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吗?还是说,只是曾经‘痛’过?”
她想起为他充电时感知到的那个“冷”字。
一股莫名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从心底蔓延开来。
【……威胁清除完毕。检测到微量特殊金属残留。建议携带分析。】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路微尘深吸一口气,将那块金属片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擦掉大部分污渍,然后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和那张工作证放在一起。
“知道了。”她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然后她看向苏汗青,努力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苏工,谢了。刚才……”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她开始收拾扔在地上的背包时,默默地走到岩石后面,重新扛起了那两个沉重的行李袋,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从未发生。
路微尘背好背包,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洼地,转身继续朝着东南方向走去。苏汗青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风又吹了起来,卷起枯萎植物碎屑和血腥味。
路微尘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不停地说话。短暂的战斗耗尽了她的体力,更在她心里投下了一片沉重的阴影。
她只是走着,听着身后那个稳定的脚步声,手不自觉地按了按放着金属片和工作证的口袋。
“羲和生物科技研究中心……神经接口与应用项目部……实验体S-QH……”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些零碎的线索。
“你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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