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冢

作者:一陈方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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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班


      这天晚上李淮凌回想起今日种种,实在是高枕难眠。
      这才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倒霉,往后该怎么过?
      就连下午去医务室都能这么巧碰上那家伙,凡事最忌讳的就是一开始就触霉头,他还连着几次!
      实在是晦气。看来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太平了。
      他起身点亮夜灯,在暖黄的灯光里写下了他开学第一天的感悟:
      我想我大抵是不适合来这个学校了。我与这儿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我在这儿显得是这么的突兀。

      很快就到了分班的当口,学校要求拿上学期的期末考成绩作为选科的参考。
      李淮凌把手里白色的成绩条丢到一边,这东西对他参考不大,他除了物理差点,其他的成绩都很不错。
      他选了政史地,决定走美术特长。他很快就填完了分科志愿表格,上交给班委。
      而一旁的老苏却还在纠结,到底是选史地生,还是史地化。

      他趴在李淮凌的座位上哀嚎:“凌哥,你帮帮我。”
      被占了座位的李淮凌站在边上,往他志愿表上看了一眼。
      “你哪科最好?”
      “哪科都不好。”
      “那你就先放着,看最后哪种选科最多人你就填哪个就行了。”
      “行,听你的。”

      学生确认好志愿之后就是一个相当隆重的分班家长会。
      选在星期五的下午。

      凌江中学体育馆内布置得红红火火,看台中央巨大的液晶大屏里学校的光辉历史和‘高一选科分班家长动员会’几个大字轮翻滚动,两边卷起的酒红色帷幕下是整齐摆放着的好几摞红色胶凳。
      家长们则在底下排排坐着各自孩子从自己班里搬过来的椅子,校领导们似乎想要以此来彰显他们学生的孝顺。

      “啊啊啊啊~妈妈啊,我不知道选什么好,要是我选了这个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呐......”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紧紧抱着她妈妈的手臂,诉说着她对未来的彷徨。
      “没事,我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是最棒的。放心大胆去学就好,你做什么选择妈妈都支持你。”

      开明的家长总是让人心情舒畅,刚刚还在哭泣的女孩一下子就喜笑颜开,就像层叠的乌云被拨开后迎面而来的艳阳,让人见了心旷神怡。
      而另一边的男孩似乎就不那么幸运了。

      “我让你别选美术你为什么非要选!”一个男人高声呵斥着他身前的男孩。
      男孩生得很是高大,堪堪到他肩膀的父亲却仿佛比天高,毫不费力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想学......”男孩声音发颤。

      “你想学的东西多了去了,你是不是都要学一遍?”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学艺术没用,没用!”
      “这种浪费钱的东西你学来干什么?你以为你能成为画家吗?”
      “你初中不学好考来这么个艺校,你是不是存心的你?就是想跑来这混日子是不是?”
      “今天你妈是没来,要是来了非让你给气死不可。”

      一连串直言不讳的质问把少年的脊梁都压弯了,不发一言的佝偻着身体在他父亲面前忏悔。
      “马上把志愿给我改了,其余的选文科还是理科随你。”

      男孩只得拿着志愿表回教室去找老师,一路上脸上不断滴落的泪珠引来了无数师生侧目。

      男生走后体育场内重新陷入了嘈杂之中,一些看热闹的家长又百无聊赖的看起了自家孩子的成绩单跟志愿表来。
      还有外放一些的父母则跟身旁的人聊得火热。

      “要我说啊肯定是选物化生最好,经典的理科搭配,高考选择也多。”一位穿着灰色外衫的男人抖着腿信誓旦旦的说。
      “那怎么也没有物化政好,文理兼具,适合培养综合型人才。生物啊你要是不走医学这条路就没必要选了。”一个站着的男人双手抱胸辩驳道。

      “要我说还是文科好,将来考公有优势很多。”
      “嘿家长,迂腐了吧。考公的优势在于学生本身,学不好就是你爸是市长又能怎么样?”
      着黑色短裙的女人被这么一呛,不甘心的把问题抛给了一旁坐着的红衣女人:“哎家长,你觉得学什么好呢?”
      红衣女人有些腼腆,笑着说:“我也不懂这些,不过我儿子吉他弹得很好,就选了音乐。”
      “那音乐应该是选文科了吧?”穿黑色短裙的女人追问着。
      “应该是吧,我也不太懂。不过凌江中学怎么说都是艺校,在艺术方面比文化科有优势得多,加上孩子喜欢就让他学了。”

      不远处风尘仆仆而来的男人闻声应和着:“对,家长我赞同你。来凌江中学就是奔着艺术来的嘛,论艺术凌江中学可是菊城第一啊,光美术来讲往年上四大美院的可是比几所重高加起来的人数都要多。”
      “切,那凌江中学的文化也不差啊,虽说没有出过清北生,但考个好的本科肯定没问题,说不定还能冲一下211。普通人来讲也够用了,说出去听着就有面儿。”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仍不示弱。

      几位家长这边还唇枪舌战着,那边看台上的实习老师就拿着话筒通知各位家长随学生移步到教室去了,届时校长跟班主任会轮流为各位解答。

      偌大的体院馆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学生哀怨的声音,不情不愿的搬着椅子往教学楼去。
      有的不舍得孩子受累的家长则追着自家小孩一把抢过他们手中的椅子,说什么都不让他们拿。
      浩浩荡荡一行人在灼人的烈日下向教学楼进发,晴空下汹涌的人潮在楼宇间连成了一座人桥。

      一个少年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打着伞在人流中背道而行。

      这时校门口的银色轿车里下来了一个穿着灰色针织套装的女人,气质优雅端庄,言行却略显高傲。
      “妈。”男孩把伞举在女人头顶,为她遮下炎炎烈日。
      女人瞧着前边稀稀拉拉的人群,皱眉道:“这是要去哪?”
      “要到教室。”
      女人看向身旁高大的少年:“你选了什么科?”
      “物化政。”
      这总比学艺术好,女人悬着的心下了一半。
      “那你可要好好学,不要再给我乱来。要不然你爸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行了妈,我心里有数。”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女人停下了脚步,语气严厉:“有数有数,你心里有数你考来这么个学校,你就是存心气我。”
      “要不是你爸在晋升的当口不能出错,要不然怎么也把你弄到一中去读,你说来这你能学到什么?”
      “妈,全菊城的高中都一样,哪有什么好坏?”
      “学好学坏不都是靠自己吗?跟学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人家重高的一个班一半上重本,你这学校全校加起来能不能及得上人家的一半?”
      少年深知确实是及不上,于是便禁了声。

      回到教室少年已经满头大汗,他脱下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把位子让出来给他妈妈。
      他站在边上一手叉着腰一边抓着胸前贴着皮肤的校服扇风。
      女人见她儿子大汗淋漓的额角,心疼地拿出手帕为他擦拭。
      一双明眸环顾四周,前后两台立式空调都没开,只有顶上的几台电扇在嘎吱转悠。
      毫无悬念的,她对这所学校的印象显然又差了几分。

      “顾之行。”
      少年回头。
      祁思朝跑过来一把搭上他的肩:“你确定好选什么科了吗?”
      “物化政。”
      “啊,我也想选物化政,可是我爸又让我选物化生。你说怎么办?”
      “拿不了主意那你就听你爸的。”顾之行热得身上湿粘不已,忍着不适一把将人推开了。

      年轻的班主任夹着麦克风来了,原本聒噪的教室霎时静了下来。
      底下的家长竟也像学生一般正襟危坐。

      班主任的发言结束后,轮到了广播里的校长。一番下来在场的所有人皆是身心疲惫。
      学生们发着呆,家长们也控制不住神游天外,坐得东倒西歪。
      台上站着的班主任则放空的望着窗外,只有广播里的领导们还在激|情四射。

      顾之行耐不住,一会儿靠墙站着,一会儿蹲在他妈脚边发愣。柳韵泠也不舍得他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受苦,就让他去外边找个凉快的地方等她。
      顾之行得了令,趁老班不注意溜出了教室。

      他到饭堂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瓶沙示,踩着滑板往后山去。
      两侧葱郁的银杏树里传出几声鸟叫,树荫成片打在笔直的沥青路上,掉落的枯叶被滑板的滚轮碾得嘎吱响。
      穿过银杏道后原本宽阔的沥青路逐渐收窄,接着是一段稍陡的下坡路,路的两旁种满了亭亭的紫荆花树,少年的身影一过便吹起了一阵紫荆花雨,伴着几个连招弹跳,路旁的落花被接连带飞。

      顾之行右手举过头顶,在滑过垃圾桶侧的时候潇洒一掷,喝空了的汽水瓶就落进了桶底。
      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实验楼的侧门处,那里有一片废弃的空地,地上堆满石子和泥砖,墙脚下长满张牙舞爪的杂草,偶尔得见一两朵紫色的喇叭花儿。

      后山实验楼分新楼跟旧楼,中间就用一条弯曲的石子路隔开,一边崭新,一边荒芜。
      这里远得连穿透力极强的校园钟声都听不到,静得只有草丛中的蚊虫在尖叫。

      收起板走过一段石子路便到了他经常练舞的的秘密基地。

      他熟练地进入铺着黄色大理石砖的大堂,走过一扇落了锁的教室门,推开它锈涩的窗户后屁|股坐在窗台上长腿一伸就踩在了里头的课桌上,跳下地径直走到教室后门边拿起一块黑色的地胶,抖了抖灰,利落地又跳了出来。

      他将地胶铺到地上,打开手机里的视频看了会儿后放在了窗台上靠着。

      手机里传出了DJ打Beat的声音。

      开头是利于摇滚步的鼓点,通过脚步移动与身体律动抓准音乐节奏。
      几个弹跳尾音之后是几个垫着背景的滑音。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每一下都混着动次打次的鼓点。

      顾之行几个排腿后单手屈肘撑地身体悬空后快速原地弹跳两下,接着手臂打直做了个倒立后安稳落地。
      咚咚,噔噔瞪,混着大碟的咯吱咯吱的杂音....
      滑板鞋在地胶上灵活踩了四个摇滚步后双手撑地用背当轴心转了个圈儿,手臂伸直的瞬间长腿一扫打了个风车,双腿在半空成“人”字形定格的一瞬间左手抬起单手撑地一秒又迅速落地。

      呼——
      顾之行原地叉腰喘口气,绕着地胶走几圈后擦了把汗,又重复刚才的动作。
      砰砰....咯吱咯吱嘿——在一个音乐高|潮点,他双腿横扫,试图做一个完整的托马斯大回环。
      一圈,两圈....
      ——嘭!

      “啊嘶.....”顾之行摔了下来,脸着地,呈侧卧的虾子状。

      他坐起身,揉揉摔疼的肋骨跟手肘,再擦一把沾灰的颧骨。胸腹起伏,顺了一口气。

      还是太过激进了,风车的基本功还没练扎实就急着做托马斯。

      他仰躺在铮亮的地胶上,望着云卷云舒的蓝天,彼时春光正好,骄阳正艳。
      他抬手拢了指头,想要抓住那抹自流云洒下的烈阳。阳光透过指缝落在他脸上,将他乌黑的瞳仁熏得澄明,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倒映着热烈的碎金。

      早春的清风徐徐,吹过银杏树稍,越过紫荆花枝头来到顾之行身旁,他将脑袋移到太阳晒不到的另一边,双手交叠搁在肚子上,听着耳边躁动的旋律,睡了。

      太阳西晒,鸟鸣啁啾。早春的傍晚,还是有些凉,虽是铺了地胶,但终归还是睡在地上。
      顾之行觉得脊背发凉,蹙了下眉后转醒。入眼是天边硕大的咸蛋黄,还有低垂散落的粉红火烧云。
      他抬手遮下眼睛,坐起身揉揉脸,搓搓发凉的脊背,站起身收地胶。

      欻——正准备跨上窗台的的脚边落了只纸飞机。
      顾之行低头端详了下,折得还挺好看。
      似乎....还画了些画?黑白的线条在机身错落蜿蜒。

      顾之行抬头继续跳窗的动作,忽地脚步一顿。
      等等!纸飞机?!
      他猛地回头,一阵风扫过,翻飞的紫荆花瓣中站着一个少年,干净整洁,唇角含笑。

      呲嗷....
      又是他!

      顾之行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利落地跳进了教室。嘎吱一声,又跳了出来,轰一下关上窗。
      超绝不经意地使劲儿碾了一下地上的纸飞机,然后一脚踹到了李淮凌脚边。
      完了还抖抖腿,多嫌弃似的。

      “傻|逼....”这话他说得很慢,很轻,几乎是一字一顿,但却铿锵用力。

      李淮凌其实很少骂人,也几乎不生气。遇到这人之后嘴都变脏了,肺也跟着扭曲。

      顾之行大步上前。

      “谁动我谁是傻|逼。”李淮凌淡淡的。

      顾之行脚步停住,拳头捏得嘎吱响。

      无声对峙片刻,顾之行选择离开。

      单手插兜哐哐往回走,正烦着呢,迎面吹来一张纸,他手一挥,挡掉了。
      没走两步,又一张,啪一下拍掉了。
      他越走越快,风越吹越急,纸也越来越多。
      接二连三往他脸上糊。

      操!
      顾之行大手一抓,薅来一张,定睛一看,是一张黑白速写,画着一个倒立起舞的少年。
      栩栩如生。

      顾之行心头一动,弯腰捡起一张,还是画着一个跳舞的少年,不过姿势变了,变成了大开大合打大风车的。
      他向前走两步,又捡起一张纸看,是他躺在地上睡觉的。
      他不信邪,又看了好几张,无一例外,全是他。

      顾之行又惊又怒,憋得脸颊绯红。
      抬头一看,对面楼二楼上一间教室的窗户开着,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大堂,纸是从那儿飘来的。

      他回身望着大堂的位置,哪还有半个人影。他将这些纸抓在手里,换了道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誓要逮住那个偷窥者讨个说法。

      砰一声教室的门被推开,扬起一阵灰。

      里头的人抬眸,握笔的手一顿。视线从他紧握的手里扫过,起身走过去。
      “谢谢。”李淮凌试图将他手里的纸抽出来。
      顾之行手一甩,一沓白纸便哗哗纷飞,跟下雪似的,飘向教室的各个角落。

      “谁准你画我?”顾之行羞恼。
      李淮凌抱胸,垂眸与他对视:“那谁又不准我画?”
      他伸手在旁边的课桌上拿起一张纸,道:“再说了,谁说我画你了?”屈指在纸上弹了弹,“哪个是你?”
      图上的画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清晰的身段。

      “这里就只有我跟你,刚才就只有我跳舞,你他妈画的不是我是谁!”顾之行指着他,满脸怒容。
      李淮凌耸耸肩:“你说是就是,我说不是你又不信。”缓缓走到窗边坐下,“随便你怎么想。”

      顾之行跟过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作画的手。
      片刻,视线移到画纸上,他现在人在这,也没有跳舞,没有参考,他也能把人画出来?
      难不成....真不是在画他?
      顾之行表情慢慢松动。

      李淮凌画完了画,将纸反过来折飞机,这样折成之后有图案的那面就会在外边,机身就会像做了设计似的,很好看。

      他往窗口扬手一扔,那纸飞机就呈直线飞向了大堂,被风一带,就撞在了他翻过无数遍的窗台上,而后落到地面。

      李淮凌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双腿打开坐着,嘴唇微张,纯白的牙齿边缘在唇边痣上刮了一下,咬着唇抬头朝他扬眉。

      叮铃铃,电话适时响了,顾之行有些慌乱的收回视线,转过身接起来。
      “喂妈。”
      “好,我马上来。”

      少年温吞的嗓音逐渐远离,冰冷的教室里又只剩他一个。李淮凌收回视线,捡起地上的纸撕碎,扔进教室后排的垃圾桶里。
      拿起书包合上了门。

      天很快暗了下来,天边的火烧云也尽了,不远处的青山被蒙上了一层雾,教学楼里接连点起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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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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