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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花园
周五下午三点整,舒涯乾站在佘秋延办公室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敲下去。她怀里抱着一卷设计图纸,另一只手提着装满素描本的帆布袋,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从雨中相遇到现在,舒涯乾已经几次三番重新挑选要展示的作品,最终选定了五张最满意的建筑设计图和两本素描本。现在站在佘秋延办公室门前,她却突然觉得这些作品幼稚得可笑。
"站在门口就能把作品看进去吗?"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佘秋延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天的她没有扎头发,黑发如瀑布般垂在肩头,身上是一件宽松的深蓝长袖,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老、老师好!"舒涯乾的声音不自然地拔高,"我刚要敲门。"
佘秋延侧身让她进入办公室,"进来吧,正好我今天没喝茶,煮了咖啡。"
佘秋延的书架上塞满了艺术类书籍,窗台上摆着几个造型奇特的陶器。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画架,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色彩斑斓得近乎放肆。
"坐吧。"佘秋延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这不是舒涯乾第一次来这个办公室了,但是这里的布置好像因为老师的到来变得生动起来。她自己则走向角落的小咖啡机,"加糖吗?"
"不用,谢谢。"舒涯乾小心翼翼地坐下,目光忍不住飘向那幅水彩画。
佘秋延注意到她的视线,"喜欢吗?上周我去郊外写生的作品,还没完成。"
"色彩很大胆。"舒涯乾斟酌着词句,"不像...不像您教我们的风格。"
佘秋延轻笑一声,递给她一杯黑咖啡,"教学和创作是两回事。教学要规范,创作要自由。"她靠在桌边,抿了一口咖啡,"就像你的建筑设计和素描,课堂上那么一板一眼,私下却很有想法。"
舒涯乾一怔,"您怎么知道我私下..."
"猜的。"佘秋延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像你这样的学生,通常会有两面性。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作品?"
舒涯乾深吸一口气,展开带来的设计图。第一张是上个月的高层住宅设计作业,规整的线条和精确的尺寸标注显示出她的认真。
佘秋延认真审视着图纸,不时点头,"结构很严谨,功能性考虑得很周全。"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图纸上的某个细节,"但这里,阳台的设计可以再大胆一些。建筑不仅是住的容器,还应该给人美的体验。"
舒涯乾咬着下唇点头,展开第二张图纸——这是她偷偷设计的艺术馆方案,造型更加流畅,融入了曲线元素。
"这个不一样。"佘秋延眼睛一亮,手指无意识地搭上舒涯乾的手腕,"看,当你放开限制,作品就有生命力了。"
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让舒涯乾心跳加速。她慌忙抽出手,假装去拿第三张图纸,却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瞬间在图纸上蔓延开来。
"对不起!我马上擦干净!"舒涯乾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
佘秋延却出人意料地笑了,"别紧张,正好这张图太拘谨了,咖啡渍说不定能给它增添点艺术感。"她接过纸巾,轻轻按压图纸,"你看,晕染开的咖啡像不像夕阳下的云彩?"
舒涯乾愣住了。在她的世界里,设计图纸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每一笔每一线都必须精确无误。父亲从小教导她,建筑是严肃的事业,容不得半点马虎和随意。加上自己有着轻微洁癖。
"我爸爸不喜欢我弄脏设计图。"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脸一下子红了。
佘秋延停下动作,探究地看着她,"你父亲也是建筑师?"
"不,他是..."舒涯乾犹豫了一下,"他是做建筑材料的。他希望我学建筑,将来接管业务。"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住了。显然舒涯乾只愿意对佘秋延诉说。在佘秋延鼓励的目光下,舒涯乾第一次向别人倾诉了自己的故事。
舒涯乾的父亲舒志远在长沙拥有一家小有名气的建筑集团。主营建筑材料,旗下还有一个小型建筑设计公司。母亲是中学音乐老师,性格温和,在家中没什么话语权。
"我从小就被安排好了人生轨迹。"舒涯乾低头摩挲着图纸边缘,"学文科,考本地的大学,读建筑系,毕业后进入父亲的公司。"
她本有机会去更好的大学——高考分数足够上国内更好的建筑学院。但父亲以"外地学校不实用""女孩子不适合离家太远"为由,坚持让她留在本地。
"我反抗过。"舒涯乾的声音越来越低,"去年拿到北方建筑学院录取通知书时,我偷偷收拾了行李。但父亲发现后,把通知书撕了,不让我去。"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咖啡滴落的声音。佘秋延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所以你妥协了。"
这不是疑问句。舒涯乾点点头,眼眶发热,"妈妈劝我别和爸爸硬碰硬。她说...说等我毕业独立了,就能自己做主了。"
"但你心里一直有别的梦想,对吗?"佘秋延的声音异常温柔。
舒涯乾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佘秋延的眼神里没有同情,而是一种理解的共鸣。她犹豫片刻,从帆布袋最底层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素描本。
"这是我私下的练习本。"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爸爸不知道。"
佘秋延接过素描本,翻开第一页,是一幅精细的哥特式教堂素描。第二页是抽象的人体速写。第三页...是一张水彩画,画的是某个大学的校门,校牌上清晰写着"北方建筑学院"。
"这是..."
"我想去的学校。"舒涯乾苦笑,"根据网上照片画的。有时候我觉得,画下来了,就好像真的去过了。"
佘秋延长久地凝视着那幅画,然后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她轻轻拥抱了舒涯乾。
"艺术不会背叛你。"她在舒涯乾耳边轻声说,"无论你身在何处。"
这个拥抱短暂而克制,却让舒涯乾浑身僵硬。佘秋延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和咖啡味交织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当对方松开手时,舒涯乾竟感到一阵失落。
"你知道吗,"佘秋延回到自己的座位,语气轻松了些,"我父亲也曾反对我学艺术,当然在他的视野中他觉得艺术无法养活自己,我们家是小县城小镇上的普通家庭,我父母起初都是在乡下教学,但最终我耐心沟通,他们还是准许了我的选择。"
她讲述了自己如何在传统家庭中坚持艺术梦想,如何与家人商谈最终获得学习美术的机会。
"反抗不一定要正面冲突。你是个成年人了可以尝试着沟通你的正面想法。"佘秋延的眼睛闪闪发光,"有时候,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最好的反抗。"
舒涯乾若有所思。她从未想过这种"温和反抗"的可能性。在父亲的高压管控下,她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彻底决裂,没有中间地带。
"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她诚实地说。
佘秋延笑了笑,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她,"《建筑中的自由》。下次课带给我你的读后感,好吗?"
舒涯乾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佘秋延的手指,那一瞬间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穿过全身。她慌忙收回手,把书塞进包里。
"谢谢佘老师,我会认真读的。"
离开办公室时,舒涯乾确信心底波动正在悄然改变。走廊的窗户透进午后阳光,她突然注意到艺术楼的墙壁上满是历年学生留下的涂鸦和签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些在父亲眼中无疑是破坏公物的行为,此刻却显得如此生机勃勃。
回到宿舍短暂休息,舒涯乾立刻翻开佘秋延给的书。扉页上有一行手写字:"——记住,真正的艺术也可以存在规则之外。J"
她轻轻抚摸那行字迹,想象着佘秋延在校求学的样子。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舒涯乾深吸一口气才接起电话。
"涯乾,等下晚上空出来,黄叔叔一家来吃饭,他儿子刚从英国回来,你们认识一下。"父亲的声音不容置疑。
"可是今晚还有..."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推掉。"父亲打断她,"黄叔叔是我们的重要客户,他儿子也是学建筑的,对你将来有帮助。"
舒涯乾握紧手机,目光落在桌上的素描本上。佘秋延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最好的反抗。
"爸,晚上我有课。"她听见自己说,"不能缺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课这么重要?"
"嗯是在业内很有名的年轻老师的课。"舒涯乾不自觉地夸大其词,"她...她很看重我,说我有天赋。"
又一阵沉默。舒涯乾的心跳如鼓,这是她第一次为学业以外的事情反抗父亲。
"...,那改明晚吧,上完课早点回家。"父亲最终让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别忘了带你的设计作业来,让黄叔叔看看。"
挂断电话,舒涯乾瘫坐在椅子上,手心全是汗。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成功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佘秋延。这个念头一出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老师在她心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
晚上的课上,舒涯乾比往常更加专注。当佘秋延走到她身边指导时,她小声说:"老师,我拒绝了父亲今晚的安排,来上课了。"
佘秋延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微笑,"第一步总是最难的。今晚下课后等我,我有东西给你看。"
整个课上,舒涯乾都处于一种奇妙的期待状态。她不断偷瞄讲台上的佘秋延,每次四目相对都迅速低头,假装专注于画作。
下课铃响起后,同学们陆续离开。舒涯乾慢吞吞地收拾画具,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跟我来。"佘秋延锁上教室门,带她走向艺术楼顶层的一个小阁楼。
阁楼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画室,墙上贴满了色彩斑斓的画作,角落里堆着各种画具和材料。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画架上那幅巨大的抽象画,狂放的笔触和鲜艳的色彩仿佛要冲破画布。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佘秋延笑着说,"学校知道我用了这个废弃阁楼,但是校领导还蛮好的还帮我收拾了一番。"
舒涯乾惊讶地环顾四周,"这些...都是您画的?"
"嗯。有些是在之前的作品,有些是最近画的。"佘秋延指向一幅街景的水彩画,"看,这是我最喜欢的咖啡馆,我常在那里写生。"
舒涯乾走近那幅画,被其中流动的光影所吸引。画中的画面与她想象中的一样美丽自由。当然大多数画都是佘秋延之前的作品。
"您很怀念从前吗?"她轻声问。
佘秋延的目光变得遥远,"是的,但每个阶段都有它的意义。"她突然转向舒涯乾,"就像你,虽然没能去理想的学校,但在这里,你也有学到东西也有新的改变不是吗?"
舒涯乾的心跳漏了一拍。月光透过天窗洒在佘秋延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温和的金边,美得不真实。
"我...我很庆幸能遇到您,老师。"她真诚地说。
佘秋延笑了,从架子上取下一套全新的水彩颜料递给她,"给你的。我看你的作品,觉得送你颜料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舒涯乾接过颜料,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一套高级进口水彩,价格不菲。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就当是投资。"佘秋延打断她,"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建筑师或是你想从事的职业,不只是你父亲公司的接班人。"
舒涯乾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从小到大,父亲对她的期望总是具体而功利——考多少分,拿什么奖,如何为公司带来利益。而眼前这个认识不久的老师,却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那个渴望创造的自己。
"谢谢您。"她紧紧抱住颜料盒,像抱住一个珍贵的梦想。
佘秋延伸手轻轻拂去她眼角未落的泪水,"记住,舒涯乾,艺术是你灵魂的出口。无论外界给你多少限制,在这里——"她点了点舒涯乾的胸口,"你永远是自由的。"
阁楼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舒涯乾低头认真看着佘秋延,发现对方的目光如此专注,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一种奇异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
"饿了吗?"佘秋延突然退后一步,打破了那一刻的魔力,"我知道学校附近有家很好吃的面馆。"
舒涯乾回过神,脸颊发烫,"好、好啊。"
离开阁楼时,舒涯乾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充满色彩的秘密花园。她不知道自己和佘秋延之间这种微妙的感觉要如何形容,但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也或许,这颗种子其实从初见就萌芽了。
走在校园里,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舒涯乾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佘秋延,发现对方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刻,舒涯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在心中生长。也许,她不必等到毕业才能获得自由。也许,自由就在一支笔、一幅画、一个理解的眼神中。
而佘秋延,就是那个为她打开这扇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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