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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溪璟阁是褚届的父亲褚光延近来投资的饭店,主营京鲁菜。
要搁以前,褚届在外头惹了敖世一,褚光延顶多私下责备儿子两句。可如今敖世一炙手可热,刚拿了影帝,风头正劲,褚光延的态度就变了。他亲自给敖世一去了个电话,话里话外把褚届数落一顿,又赔上溪璟阁的金卡,诚邀他去新店赏光指导。
前些天敖世一正在气头上,又被各方追捧得飘飘然,想都没想就把邀约撂一边了。可他毕竟不是二十出头了,这些年摔打过来,脾气虽然火爆,却也收敛了不少。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他还是挺明白的。到了这个位置,他没必要把路走绝。这几天火气消了些,反过闷来,人情世故那根弦就又绷紧了,这面子,他还得给。
这不,他就让刘孟把律师约到了溪璟阁。
敖世一开车去的,把车钥匙扔给门童径直走了进去。大堂里,黄经理引着他往包间走,跟他介绍起饭店的主打特色。
两人路过一个半掩着门的房间时,里面似乎有人影和谈话声顿了一下。杜坤抽着烟,恰巧从旁边包间内走出来,看见敖世一迎面而来,随即迎上去打了个招呼。
杜坤是金善言那边的一个股东,近几年才活跃起来。敖世一跟他打过两回照面,只依稀记得这人挺沉稳,话不多。
“敖董,”杜坤露出热络的笑容,大步上前伸出手,“幸会啊!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
敖世一略微一怔,随即握住,“……杜总?真巧。溪璟阁刚开业,我过来尝尝鲜。怎么?你也在这儿有局?”
杜坤点头,“是,陪一个老朋友坐坐。”他顺势侧身,让出通道,语气自然,“这饭店正好是我前阵子投资的一个小项目,你们几位?我让下面安排个清静的包间。”
敖世一眉毛微挑,客气道:“没几个人,不用麻烦。”
杜坤说:“这有什么麻烦,自己人的地方。”他抬手示意黄经理,“带敖董去‘听松’那间,视野好。把招牌菜都安排上。”
敖世一闻言,很给面子地一笑,“行,那今天就沾杜总的光了。”
杜坤笑道:“你们吃好喝好,我就先走了,回头聊。”
杜坤来到大堂另一侧包间,推开门,圆桌旁坐着褚光延、褚届,以及安静垂眸的金成。他从容落座,顿了顿,“敖世一刚才来了,在‘听松’那间。”
褚届和金成的目光在空气中极快地碰了一下。
褚光延沉默了一下,对褚届说:“等会儿你过去,给他赔个礼。”
褚届脸上顿时爬满了不悦,他斜眼睨着金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好啊,正好金成不是一直想见敖世一吗?机会来了,一块儿去呗。”他眯起眼,对金成说:“你心里肯定有很多话想说,是吧?”
褚光延和杜坤两个长辈在面前,金成适时地抬起眼,脸上是细微的局促和恳切,“褚叔叔,您放心吧。家父最近跟敖先生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前阵子还提过敖先生为人豁达直爽,他未必会记着这些小过节。”
褚光延听了,面色稍缓,赞许地看着金成,“还是金成懂事。”他转而对着褚届,语气沉了下来,“你看看金成,年纪虽然比你小,为人处世可比你稳当得多了。你多跟人家学学,别有点成绩就目中无人!”
褚届在心里把金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他扭头,看着笑盈盈垂着脑袋,表露出腼腆的金成,拳头都硬了。
倒是杜坤,一直没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看向金成,“哦?原来善言兄是在跟敖世一谈事情啊,怪不得最近这么忙,孟伟想约他喝茶都难。”
金成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珠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沼泽,泛着幽暗的寒光,“杜叔说笑了,父亲生意上的事,我哪能知道那么细。只是偶尔听了一耳朵,好像是香港那边有什么项目……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杜坤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被金成这么一提,心思立刻转了起来,公司统共就那么几个大项目。他身体微微前倾,“香港的项目?填海区那个康养中心?”
金成像是被他问住了,迟疑了片刻,“唔……好像……是提过一嘴。有次听见父亲通电话,对方似乎在催问什么文件,语气挺急的。”
这个细微的停顿和犹豫,立刻被杜坤捕捉到了,“文件?什么文件?”褚光延和褚届也看了过来。
金成沉默了很久,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听那意思……好像是土地估值这部分,还有什么新资金要进来,父亲说不能留任何问题。”话一出口,他立刻像是后悔了,眼神闪烁了一下,匆忙找补,“可能……可能是我听岔了……或者理解错了。杜叔,这话您可千万别往外说,不然父亲该怪我了。” 说完,他略显不安地低下头,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餐碟,不再看任何人。
杜坤勉强笑了笑,“这是当然。”
——
敖世一难得提前到,他在包间里坐了大概五分钟,刘孟就带着两个年轻的男律师来了,
刘孟介绍道:“这位是钟律师,钟步云,主要负责房地产问题。那位是常律师,常好,负责经济问题。”
两个人,一位气质清隽,眉目间自带一股书卷气。另一位样貌周正,未语先带三分笑,看上去格外亲和。
敖世一起身与两人握手。
包间里暖气开的足,敖世一待时间长了,只觉得一阵焦躁,顺手就把外套脱了。可刚才握手的时候,常好掌心有些冰凉的质感,顿时把他冰得精神了不少,他目光聚焦在常好脸上,觉得这人舒服柔和,性格温温吞吞的,瞬间让他心情舒畅了不少。
敖大老板顺势拉过常好,“常律师很冷吗?不然你坐我旁边吧,这里离暖风口近。”
常好眼睛透着晶莹的光,无奈地笑笑,“那就感谢敖先生了。”
刘孟也伸手请钟步云落座。
敖世一本来还挺急,可见了常好那副温润平和的样子,心里的阴霾散了大半,他舒了口气,扬声喊服务生尽快上菜。
他看着常好的脸,拿起圆桌上的茶壶,要给他倒茶,“常律师在哪儿高就?”
常好双手虚扶了一下茶杯,淡淡笑了笑:“谢谢敖董。我目前在营越,同时也跟朋友合伙经营一家律所。”
“营越?”刘孟略显诧异,“那可是顶尖的艺人经纪公司。常律师在那样的平台做法务,见识肯定不一般。”
敖世一又要给稍远的钟步云倒茶,钟步云起身连连推脱,敖世一就把茶壶交到他手里了。
常好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没有。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刘孟对敖世一这一套已经见怪不怪了,轻咳了一声提醒他。
敖世一收到信号,也意识到正事要紧,这才敛了那点不着调的心思,正色道:“行了,说正事。关于我奶奶和那宅子……”
钟步云和常好边听边记要点,不多时,两人心里就有了一个粗略的框架。交换一个眼神后,钟步云率先开口,给出了一个初步方案。
钟步云从容地放下筷子,条理清晰地说道:“敖先生,我们的核心思路是这样的,在您购得宅子并取得完整产权后,可以额外单独拿出一笔钱,设立一个专门的家族基金。这笔钱和买房的钱彻底分开,它唯一目的就是确保家里每个人都按约定好好照顾老太太。”
敖世一点点头。
“我们会拟定一份家族协议,要求您父亲和两位叔叔,每月固定打一笔孝亲费到指定的共同账户里,支付老太太的基本花费。只要他们按时打钱,这个家族基金就会每季度额外匹配一笔同样甚至更多的家庭关怀金,打到同一个账户。这笔多出来的钱,可以用来聘请更好的护工、带老太太出去度假,或者修整院子。”
敖世一点点头。
常好接过话头,语气温和,逻辑缜密,“反过来,要是有人连续几个月没有支付孝亲费,基金不仅会立刻停止匹配,我们也会根据协议,启动法律程序,实实在在地削减他在老太太相关事务上的权益,其中包括以后对这宅子的居住权,甚至将来的遗产份额。这些条款都会白纸黑字写死,有法律效力。”
“可以啊。”敖世一琢磨了一下,看向常好,“那搞这个基金,我另外再出多少合适?”
常好回答:“其实它更像一笔建立规则的启动金。您可以先放几十万进去,它的核心不是数目本身,而是它代表的规则和杠杆。只要规则在,钱就能生钱,更重要的是,它能撬动全家人的长期行为。如果后期效果显著,您随时可以追加。如果谁坏了规则条例,这笔钱连同收益,将全部用于补偿老太太,其他人一分也动不了。”
敖世一半懵半懂,习惯性地看向一旁的刘孟。刘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十几年风雨同舟,刘孟找来的人,他完全放心。最后他一锤定音:“行,就按你们说的办。”
——
杜坤垂眸看着桌上的宴席,彻底坐不住了。作为金善言集团的股东,前几年他通过公司也参与了香港那个项目。
如果金善言真的利用敖世一的新资金去掩盖旧账,一旦暴雷,所有股东和投资者都会跟着一起沉船。
再者,如果真让金善言成功拉来敖世一这种明星股东和巨额资金,他在集团内的权势肯定将会大大增强。
杜坤如坐针毡,越想越心惊,没等饭局结束,就借故溜了出来。他在包间门口定了定神,脑子里几个蹩脚的理由转了又转,都不太稳妥。他正犹豫着,包间的门恰巧从里面拉开了。
“杜……总?”常好诧异地看着眼前人。
杜坤目光从远处的敖世一,转即到面前的常好,他愣了愣,“这么巧。”
敖世一也注意到了杜坤,语气还算热切,“杜坤兄,怎么?来找我喝酒啊?”
杜坤哈哈大笑,急中生智,“喝酒倒是其次,只不过后厨刚到了一批顶新鲜的东海带鱼,品相极好,正想请世一老弟过去瞧瞧,挑一条顺眼的上菜。”
敖世一看着常好正想出去透口气,他正想着找个由头跟常好多待会儿,杜坤这邀约来得正好。他脑子还没转明白,嘴上已经答应了,“行啊,一块去看看。”
杜坤、敖世一、常好三人穿过大堂,来到后厨旁一个放海鲜的大单间。里面玻璃缸咕嘟咕嘟打着氧气,旁边不锈钢台上铺着厚冰,一排排带鱼僵直地陈列其上,银亮的鱼皮在冷光灯下反射出惨白的光,漂亮极了。
杜坤站定,很自然地看向常好,语气热络,“常……先生?瞧我这记性,您是藤清觉身边的常经纪吧?真是好久不见。怎么,今天陪敖董过来?清觉那边最近不忙?”
常好脸上习惯性的温和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客气道:“杜总。我现在不做经纪了,转行做了律师。
杜坤神情一顿,“律师?你不带清觉了?”他语气十分惊讶,“这几年他势头这么好,怎么这时候就把你……”
敖世一盯着常好的脸,脑海里的记忆突然翻涌而出,大概两年前,他在一个片场见过这常好,当时他就紧跟着一个刚出道的年轻演员藤清觉身边,忙前忙后。
常好尴尬地笑了笑,不欲多谈,“是我个人的原因,没办法适应团队的节奏,就辗转去了营越法务岗。”
敖世一咧嘴一笑,“律师好。经纪人那摊子事太杂,你现在这样清静。”
杜坤道:“也好,营越也是赫赫有名。”
常好点点头,“是。”
杜坤指着一条带鱼,嘱咐厨师,“我看这条就不错,酱焖红烧怎么样?”
敖世一被那股浓烈的腥气冲得鼻头发痒,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行,这条长。”
几人走出来,凑在尽头靠着门的长廊中。杜坤给两人递了根烟,看向敖世一,“世一老弟,听说最近你跟善言兄走得挺近?”
敖世一只注意着常好,含含糊糊地应道:“嗯,金老爷子旧情,总得走动。”
杜坤长长“哦”了一声,“善言兄这人吧,念旧,也重情义。不过啊……”他弹了下烟灰,似笑非笑,“听说他最近谈正事,好像都不在会议室,特别偏爱在家里。”
敖世一眼神微动,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杜坤没辙了,露出僵硬的笑,语气带着调侃与告诫,“老弟,我说句交心话,咱们这岁数,该经历的套路都见过了。最高明的局,从来不是跟你算数字,是跟你算人情。算到最后,你掏钱的时候,还觉得是自己欠他的。”
敖世一夹着烟的手蓦然顿了一下。
常好原本垂眸听着,此时却抬眼,目光极快地掠过杜坤,又落到敖世一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杜坤把烟蒂摁灭在旁边的灭烟柱上,神色恢复平常,“行了,我就多嘴这么一句。你们聊,我那边还有个局没散,先回去了。”说完,他对常好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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