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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淼在陌生房间醒来时,几缕光线通过窗户照射进来,在灰色床单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因为洞窟对阳光的遮挡,所以还是显得些许黑暗。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苏宴的城堡中。
脖颈左侧传来隐约的刺痛。
林淼抬手抚摸,指尖触到皮肤上已经结痂的两个齿痕。伤口愈合得很快,但表层之下还有轻微的肿胀感,像被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标记过。他撑着床坐起身,失血后的眩晕感基本消退,但身体深处那种被掏空般的虚弱还在。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极有规律的滴水声,像是岩缝渗水落在石面上。空气依然干燥温暖,带着檀木和冷雪混合的淡香。林淼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作战服和外套整齐地叠放在床尾的矮凳上,现在穿着的是一套深灰色的丝绸睡衣,质地柔软冰凉。
他皱了皱眉。
换衣服的人是谁?苏宴?还是他提到的那些“没有意识的傀儡”?
林淼起身检查。身体没有其他异样,装备包放在床头柜上,里面的东西原封未动。他打开腰带夹层,确认药粉还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换上自己的衣服,推开卧室门。
起居室里空无一人。矮几上的茶具已经被收走,卧榻上的软垫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血腥味,证明那场交易真实存在过。
林淼走到昨晚坐过的蒲团旁,低头看着地面。
木质地板光洁如镜,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脖颈上的齿痕,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大门。
门没锁。
他推开门,外面是昨晚走过的长廊。壁灯里的冷焰依旧燃烧,将整条走廊照得亮如白昼。林淼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五分钟后,他回到了那扇巨大的黑木门前。
门紧闭着,表面流淌着幽光。林淼在门前站定,还没开口,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离开?”
“是。”林淼说。
短暂的寂静。然后,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外面洞窟里永恒的蓝色荧光。冷空气涌进来,带着矿洞特有的潮湿和霉味。
林淼迈步走出。
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那种被精心控制的温暖干燥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地底天然的阴冷。他沿着来时的巷道向外走,脚步比昨晚虚浮一些,但还算稳。
大约四十分钟后,他走出了矿洞。
外面的天色刚刚破晓,东方的天际线泛着鱼肚白。圣城废墟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远处有早起的乌鸦在盘旋鸣叫。林淼站在矿洞口,深深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混杂着灰尘、晨露和废墟气息,却比地底那座精致的囚笼真实得多。
他取出羊皮地图。
地图上的金色丝线依然明亮,从代表他的红点延伸出去,一路指向矿洞深处。但当他转身背对矿洞时,丝线开始缓缓缩短、黯淡,最后完全消失在地图边缘。只剩下那个红点,稳定地标记着他此刻的位置。
林淼将地图卷好,收进怀里。
该回去了。
---
回到安全屋时,已经是上午八点。
林淼在门口停下,仔细观察——门缝里夹着的发丝还在,窗台边缘灰尘的分布没有变化,暗设的警报陷阱完好。没有人进来过。
他推门进屋,反锁,拉上窗帘。
然后,他走到洗手池前,解开衣领,对着镜子检查脖颈上的伤口。
齿痕比想象中清晰。两个并排的圆孔,周围一圈淡红色的炎症反应,像某种精心设计的纹身。伤口已经结痂,但按压时还有细微的刺痛。更深处,他能感觉到颈动脉的搏动,能感觉到血液流过那个被穿刺过的位置时,那种微妙的、异物残留般的不适感。
林淼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脸庞。
水流很冷,刺激着皮肤,也刺激着昨夜残留的记忆——苏宴手指的冰凉,獠牙刺入的剧痛,血液被抽离时的眩晕,以及“缚血者之吻”被激活时,那种血液深处传来的、隐秘的灼热共鸣。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湿漉漉的脸。
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但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变化。没有人会知道,就在几小时前,他主动让一个吸血鬼亲王咬破了自己的颈动脉,喝下了混着慢性毒药的血液。
也没有人会知道,他从那个亲王口中,得到了一个颠覆了七年认知的名字。
肖长明。
林淼擦干脸,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
这是他私人的记录本,与爷爷留下的那本不同。里面记载着他七年来收集的、关于清河镇惨案的所有碎片信息。他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剪报和手写的笔记,都是关于肖长明的。
——肖长明,猎魔人协会东方事务处副处长,主管东大陆区域特殊事件协调。
——清河镇事件后,他是第一批抵达现场的高层之一。
——曾多次探望幸存者林淼,协助其进入训练营。
——三年前,在一次前往东部边境的侦查任务中失踪,后被确认死亡。遗体未寻回,仅发现染血衣物碎片。
——协会内部评价:认真负责,性格温和,对年轻猎魔人多有关照。
林淼盯着这些字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现在再看,每一行都充满了讽刺。
“性格温和”、“多有关照”——也许那只是监视。监视这个唯一的幸存者,监视这个守誓者家族最后的血脉,看他是否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看他是否会成为威胁。
林淼拿起笔,在“肖长明”这个名字旁边,缓缓画了一个问号,然后写下两个字:
叛徒。
笔尖很用力,几乎划破纸页。
然后,他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是他自己绘制的、关于清河镇事件的关系图。原本只有“赤牙氏族”和“影胤众”两个名字,用红线连接。现在,他在旁边添加了第三个名字:肖长明。
三条线从三个名字延伸出来,交汇在中央的“清河镇”三个字上。
像一个三角的牢笼,困住了七年前的真相。
林淼盯着这张图看了很久,然后合上笔记本,将它锁回抽屉。
他需要更多信息。
肖长明为什么要背叛?是受了胁迫,还是主动投靠?他在协会内部还有没有同伙?他“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是真的被吸血鬼杀了,还是……金蝉脱壳?
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
而答案的线索,很可能还藏在协会内部。
林淼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晨光已经彻底照亮圣城,废墟间有猎魔人小队在活动,远处协会总部的钟楼敲响了八点半的钟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需要回到那个可能充满背叛者的组织里,继续扮演那个背负血仇、但依然忠诚的猎魔人。
---
当天下午,林淼去了协会总部。
他需要提交一份关于“近期活动”的简报——这是“守夜人”岗位的要求,每周汇报一次,内容可以模糊,但不能缺席。
总部地下三层的指挥区比平时忙碌。屏幕上滚动着各区域的监控画面,通讯频道里不断传来巡逻队的报告。西区又出现了食尸鬼活动的迹象,南区有难民聚集点遭到袭击,北区……北区相对平静。
林淼在韩恒办公室外等了十分钟,才被叫进去。
韩恒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疲惫,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见到林淼,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林淼坐下,“没什么大问题。”
韩恒打量了他几秒,目光在他脖颈处停留了片刻。林淼今天穿了高领的内衬,遮住了齿痕,但或许还是能看出些微异样。
“听说你前几天去了城南旧窑区?”韩恒忽然问。
林淼心中一凛,但脸上不动声色:“是。去侦查了一下,那边最近有低等吸血鬼活动的迹象。”
“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
韩恒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旧窑区那地方……很复杂。地质结构不稳定,能量场也混乱。以后去那边,最好组队。”
“明白了。”
短暂的安静。韩恒翻看着桌上的文件,似乎在思考什么。林淼注意到,其中一份文件的边缘,露出了“肖长明”三个字。
他心脏微微收紧。
“首领,”他开口,声音尽量平静,“关于清河镇的调查……最近有什么新进展吗?”
韩恒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一直放不下。”林淼垂下眼睛,手指微微蜷缩,“七年了,我连仇人到底是谁都没搞清楚。”
韩恒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叹了口气。
“林淼,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清河镇牵扯的东西很复杂,不只是简单的吸血鬼袭击。协会内部也在调查,但进展很慢。”
“因为线索断了?”
“因为线索太多了。”韩恒说,语气里有一丝罕见的沉重,“每条线索都指向不同的方向,有的指向氏族内部的派系斗争,有的指向……我们自己人。”
林淼抬起头:“我们自己人?”
韩恒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林淼,看着外面圣城废墟的景象。
“七年前,清河镇事件发生后,协会内部进行过一次秘密审查。”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审查的对象,是所有可能接触过那次行动情报的人。结果……发现了一些异常。”
“什么异常?”
“有人在那天晚上,擅自调阅了清河镇的防御部署图和守誓者家族的登记档案。访问记录被删除了,但服务器底层的日志留下了痕迹。”
韩恒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林淼身上。
“那个人,是当时东方事务处的副处长,肖长明。”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林淼感觉喉咙发干,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他需要演出“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肖副处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他不是……不是三年前就殉职了吗?”
“是。”韩恒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但审查是在他‘殉职’前两年进行的。当时没有确凿证据,只能将他调离核心岗位,派去负责边境侦查。然后……三年后,他就‘意外’死在了任务中。”
韩恒顿了顿,补充道:“死无对证。”
林淼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他缓缓开口:“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直到最近,我们才找到一些新的线索。”韩恒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推到林淼面前,“这是加密档案,级别很高。里面是肖长明生前最后半年的通讯记录分析——我们复原了一部分。”
林淼看着文件袋,没有立刻去碰。
“为什么要给我看?”
“因为你已经成为‘守夜人’。”韩恒说,语气严肃,“你的岗位有权限接触这些信息。而且……你是清河镇唯一的幸存者,你有权知道真相。”
林淼伸出手,拿起文件袋。袋口用火漆封着,印着协会的徽章。
“看完后销毁。”韩恒说,“不要留下任何记录。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陈陌。”
“……明白了。”
林淼将文件袋收进怀里,站起身。
“还有一件事。”韩恒在他转身时开口,“关于你最近接触的那个目标……苏宴。协会高层有分歧。有人认为应该趁早清除,有人认为可以尝试接触、利用。你是唯一和他有过直接接触的人,你的判断很重要。”
林淼停住脚步:“我的判断?”
“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韩恒问,“危险程度如何?有没有可能……合作?”
这个问题很危险。
林淼需要给出一个既符合猎魔人立场,又不至于引发协会立刻对苏宴采取极端行动的答案。
他思考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
“他很强大,也很危险。但……不像纯粹的怪物。他对我有兴趣,原因不明。也许可以尝试有限的接触,获取情报。但合作……”他摇摇头,“我不认为吸血鬼亲王会真心与猎魔人合作。”
韩恒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保持警惕。”他说,“继续你的任务。有任何新发现,随时汇报。”
“是。”
林淼转身离开办公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猎魔人们行色匆匆,通讯器里不断传来各种指令和报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有序。
但林淼知道,在这秩序的表层之下,藏着多少谎言和背叛。
他握紧怀里的文件袋,感觉到纸张边缘硌着胸口。
肖长明。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七年来他以为坚不可摧的信念里。而现在,他需要亲手把这根刺拔出来,看看它下面到底连着多少腐烂的血肉。
他走向档案室。
作为“守夜人”,他有权限调阅一部分加密档案。他需要更多关于肖长明的信息,需要知道他的人际网络,知道他可能留下的痕迹。
档案室在地下四层,比古卷阁更深。
这里存放的是近五十年的行动记录、人员档案和内部审查文件。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一排排金属档案柜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
林淼用权限卡刷开加密区的门,走到标注着“东方事务处·已故人员”的档案柜前。
肖长明的档案编号是EA-7743——和徽章上的一样。
他抽出那个厚厚的文件夹,走到阅读区坐下,打开了第一页。
---
晚上七点,林淼回到安全屋。
他拉上所有窗帘,打开台灯,然后将从档案室抄录的笔记摊在桌上。
肖长明的档案很厚,记录了他三十多年的协会生涯。从基层猎魔人做起,表现优秀,逐步晋升,最终成为东方事务处副处长。履历干净得近乎完美——直到最后两年。
林淼重点看了最后六个月的记录。
那段时间,肖长明频繁前往东部边境,名义上是“侦查吸血鬼氏族活动”,但实际行程有很多空白。档案里附带的通讯记录分析显示,他在那段时间里,与几个未注册的加密通讯频道有过联络。
其中一个频道的信号源,被追踪到了影胤众曾经活跃的区域。
另一个……指向圣城内部。
具体位置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范围在协会总部和旧城区之间。那片区域有很多废弃建筑,也有一部分还在使用的仓库和工坊,鱼龙混杂。
林淼用红笔在地图上圈出了那个范围。
然后,他打开了韩恒给的那个文件袋。
里面是更详细的通讯内容分析——技术人员设法复原了一部分被删除的信息。大部分是加密的,无法破译,但有几条明文信息残留了下来:
【发件人:未知】
时间:惨案发生前三周
内容:确认守誓者位置。林氏爷孙仍在清河镇,未移动。
【发件人:肖长明】
时间:惨案发生前两天
内容:防御部署已获取,今夜传送。要求另一半报酬提前支付。
【发件人:未知】
时间:惨案发生后十二小时
内容:清理完毕。尾款已付。保持静默。
林淼盯着这几行字,感觉血液在一点点变冷。
三周前就开始确认位置。两天前传送防御部署。惨案发生后十二小时,对方通知“清理完毕”并支付尾款。
这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的屠杀。
而肖长明,不仅提供了情报,还索要了报酬。
林淼放下文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七年了。
他一直以为仇人是残暴的吸血鬼氏族,是冷血的影胤众杀手。却没想到,最先背叛的,是一个穿着猎魔人制服、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说“会帮你讨回公道”的人。
那种感觉,像是一直以来站立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他需要弄清楚更多——肖长明为什么背叛?是被胁迫,还是自愿?他在协会内部还有没有同伙?他“死”后,那些同伙是不是还在活动?
以及……最重要的。
苏宴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为什么要告诉林淼?
是真的出于某种扭曲的“公平交易”,还是……另有目的?
林淼看向窗外。夜色已经彻底降临,圣城的灯火在废墟间明明灭灭。远处,东南方向的远山轮廓隐没在黑暗里,那里有一个矿洞,洞底有一座楼阁,楼阁里有一个永生者,正在品尝着混入毒药的血液。
而他自己,则站在真相的边缘,脚下是布满谎言的深渊。
他拿起笔,在笔记的空白页上,缓缓写下一行字:
第一步:找到肖长明“死亡”的真相。
第二步:查明他在协会内部的联系人。
第三步:弄清楚苏宴的真正目的。
写完后,他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划掉了“苏宴的真正目的”,在旁边重新写道:
第三步:继续下毒。加深依赖。掌握控制权。
这是他的计划,是他复仇的核心。其他的一切,都是为此服务的工具。
包括真相,包括背叛,包括那些可能还在暗中活动的敌人。
他都会一一找出来。
然后,用他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窗外的夜风吹过,掀起窗帘一角。月光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林淼吹灭台灯,让黑暗吞没房间。
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清明,像淬过毒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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