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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手抖了0.3秒
下午两点十一分,设备间里的空气燥热,混着机油和陈年灰尘味。
吴工佝偻着背,像只正在筑巢的老虾米。
他左手卡着游标卡尺,金属卡爪死死咬住老座钟的一枚铜质擒纵轮,右手那柄极细的十字螺丝刀正试图探入齿轮深处。
“咔哒。”
卡尺读数归零。
吴工的手很稳,直到螺丝刀尖即将触碰到那个调节阀的瞬间。
毫无预兆地,他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关节发生了一次极短促的痉挛。
幅度极小,就像是被电流击穿了神经末梢。
“兹拉——”
螺丝刀打滑,尖锐的钢头在软黄铜表面犁出一道刺眼的白痕。
季言之蹲在两米外的工具箱边,手里捏着还没吃完的半个苹果,眼神在那一瞬间凝固。
他摸出手机,打开微距模式,镜头缓缓推近那枚报废的齿轮。
屏幕上,那道微小的划痕被放大了十倍:起始端钝圆,那是螺丝刀头撞击留下的;中段平直深刻,是滑动的轨迹;末端收束成一个极尖锐的锐角,那是脱力后的挑飞。
钝圆、平直、锐角。
季言之感觉锁骨下方那块皮肤猛地烫了一下。
那里有一道二十年前留下的旧伤,也是这个形状。
昨晚解剖台上的三号遗体,颈侧动脉处那道被法医判定为“刮擦伤”的痕迹,也是这个形状。
甚至恩师留下的那本手札,被火燎过的焦黑边缘,也是这个该死的形状。
季言之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他走到工作台前,吴工还在对着那枚废掉的齿轮发愣,旁边放着那个老款的不锈钢保温杯,盖子半敞着,冒着热气。
“吴师傅,歇会儿。”季言之随手把手机揣回兜里,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伸向那个保温杯,“这枸杞茶泡得真浓。”
手指在杯盖边缘抹过,指甲缝里夹着的一小片淡黄色试纸瞬间浸入茶汤,又在半秒内收回掌心。
试纸颜色迅速加深,定格在一种并不均匀的草绿色上。
pH值7.4。
人体血液的正常pH值。
“哎哟!”季言之突然捂住右眼,那杯刚端起来的茶随着他夸张的动作晃荡了一下,“这热气……熏死我了。”
他用力揉搓着右眼睑,原本就因为视觉暂留而充血的眼球受到挤压,视野里那些混乱的光斑开始疯狂重组。
那道一直盘踞在视野边缘的、淡红色的钟摆残影,突然像被某种引力捕获,骤然放大,精准地覆盖在吴工工作服的后领上。
在那片灰蓝色的布料纤维间,在红色的钟摆残影正中心,有一点极淡的、如果不仔细看绝对会忽略的靛青色晕染。
直径约0.3毫米。晕染中心,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刺孔。
季言之的手指在空中僵硬了半秒。
那是注射针孔。位置正对后颈迷走神经。
“哗啦——”
手腕“失控”翻转,大半杯滚烫的枸杞茶泼洒而出。
深红色的液体准确无误地浇在吴工的后领上,瞬间浸透布料,那点诡异的靛青色彻底消失在一片狼藉的暗红茶渍中。
“你怎么毛手毛脚的!”吴工被烫得一哆嗦,却并没有跳起来骂娘,只是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咕嘟。”
吴工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次。
那是一声极其清晰、甚至带着某种机械质感的吞咽声。
季言之正在掏纸巾的手顿住了。
他飞快地按下衣兜里那只一直在工作的录音笔回放键,把耳机塞进耳朵。
波形图在手机屏幕上跳动。
上午0:17,同样的吞咽声。
上午1:43,同样的吞咽声。
下午2:59,预判的时间点,也就是刚才。
每一次吞咽的间隔,分秒不差,整整72分钟。
这不是生理反应,这是定时校准。
季言之把纸巾塞进吴工手里,转身就往外走。
走廊尽头,那只不知挂了多少年的黄铜风铃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
陈伯背对着走廊,正踮着脚尖,拿着一块沾了油的抹布擦拭铃身。
季言之几步跨过去,在陈伯的手即将触碰到铃舌的瞬间,猛地伸手按住了那个刻着“渊”字的铜坠。
触手冰凉、滑腻。
那是还未干透的松节油。
“陈伯。”季言之凑近老人的耳边,声音轻得像是在讲鬼故事,“您每吞一次口水,这上面的‘渊’字,是不是就在您的喉咙里震一下?”
陈伯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铜铃表面模糊的倒影,眼皮连眨都没眨一下。
他那只布满老人斑的右手,拇指指腹像是有了肌肉记忆,极其缓慢地滑过铃铛底座那圈凹槽。
那里刻着编号“03”。
陈伯的喉结滑动了。
与此同时,季言之掌心按住的铃舌,传来了一阵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高频震颤。
那震颤顺着掌纹钻进骨头里,让人牙酸。
“季师傅,这么巧。”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身后拐角处响起。
季言之猛地直起身,手心全是冷汗。
谢临渊站在阴影里,手里撑着那是把黑伞。
伞面微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和那种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唇角。
伞沿的金属骨架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镜面般的伞柄倒映出季言之此刻那张稍显苍白的脸,以及那双因为极度紧张而瞳孔震颤的眼睛。
谢临渊在看他。
或者说,在通过伞柄的反光,数他的心跳。
季言之突然咧嘴笑了。
他大步走过去,把手里那个还残留着吴工体温和唾液痕迹的保温杯,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谢临渊那只戴着皮手套的手里。
“谢教授,来得正好。”季言之指了指那把伞,语气里带着那种招牌式的、没心没肺的调侃,“您这伞挺高级啊,还能顺便测测咱们这儿员工的吞咽频率?”
谢临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保温杯,又看了看季言之。
他没有生气,反而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
“言之,你对声音总是这么敏感。”
他把伞柄微微向季言之的方向倾斜了一度。
在那根漆黑的伞骨内侧,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液晶屏亮起一抹幽蓝的光。
除了那个恒定不变的“36.5℃”体温读数外,下方滚动过一行极小的、如同代码般的字符:
【RLN-Sync: Active】
【喉返神经电信号:已同步】
季言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喉返神经。控制吞咽和声带的神经。
这哪里是什么心理学专家,这是个操纵提线木偶的疯子。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微信,不是电话。
那是一种特定的震动模式——只有他在孤儿院那个旧友阿哲的云端账号被强行破解并完成数据恢复时,才会发出的提示。
屏幕亮起,一条没有任何文字的系统通知弹了出来:
“备份已完成。文件数: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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