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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花店只剩归途
花店的铜铃最后一次响起时,叶璃霜正蹲在柜台后整理新到的铃兰。白色的花瓣沾着晨露,像极了萧逸尘离开那天,落在他肩头的霜。门被推开的风卷走了桌上半凉的茶气,她抬头,只看见巷口空荡荡的青石板路,连他离去时那道清瘦的背影,都已被晨光揉成了淡影。
“清欢花店”的招牌在风里轻轻晃。叶璃霜伸手抚过柜台边缘——那里有萧逸尘刻下的一道浅痕,说是某年深秋,他在这里等她送花,闲得无聊便用美工刀划了个小小的“尘”字。如今那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像他留在她生命里的痕迹,明明无处不在,却又抓不住分毫。
她花了三天时间打理花店。把枯萎的玫瑰剪掉根须,将他常喝的龙井收进锡罐,连他总说“挡光”的那盆龟背竹,都搬到了窗台上。最后一把锁扣上时,夕阳正把花店的影子拉得很长,叶璃霜回头望了一眼,玻璃门上“清欢”二字映着晚霞,像一句未完的诗。
萧逸尘只在醉酒时跟她提过一次故乡。说是在江南的某个水乡,有条穿镇而过的河,河边种着老槐树,他小时候总在树下捡槐花,装在玻璃瓶里带回家给祖母。“那里的雨是斜着下的,”他当时指尖划过她的发,声音带着酒气的暖,“落在青瓦上,像有人在数着日子。”
叶璃霜没问过具体的地名。但她记得他说过,镇上有座石桥,桥栏上刻着“安济”二字,桥洞下总泊着两三只乌篷船。她凭着这些零碎的线索,在地图上找了三天,终于在一个被标注为“萧家湾”的小镇旁,看到了“安济桥”的标记。
离开的那天,叶璃霜只带了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两件换洗衣物,一本萧逸尘送她的旧诗集,还有一小袋从花店后院采的、晒干的桂花——他说过,祖母喜欢用桂花腌糖。
长途汽车在国道上颠簸了七个小时,又换乘了镇上的三轮车,才终于踏上萧家湾的青石板路。空气里飘着水腥气和草木的清香,与她住惯的北方小城截然不同。穿镇而过的河果然如他所说,绿得像块被浸透的玉,河边的老槐树伸展着枝桠,树影在水面上晃晃悠悠。
“姑娘是来寻亲的?”蹬三轮车的大爷停在桥头,指着河对岸的白墙黑瓦,“我们这镇子小,外来人不多呢。”
叶璃霜望着桥栏上模糊的“安济”二字,指尖轻轻拂过被岁月磨圆的棱角,轻声道:“我来找一个人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大爷咧嘴笑了:“那你算来对了。我们萧家湾,老一辈的都认识萧家的人。萧家的老宅子就在街尾,那棵最大的槐花树底下就是。”
顺着大爷指的方向望去,街尾果然有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下立着一座青砖木窗的老房子,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灯笼,门环是铜制的,被摸得发亮。
叶璃霜慢慢走过去,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叩问一段沉睡的时光。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有片嫩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她的帆布包上——那包上,还沾着北方花店的泥土。
她站在老宅子的木门前,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轻轻叩了叩铜环。环声在安静的巷子里荡开,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几只麻雀。
门内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穿着藏青色的斜襟布衫,眼睛浑浊却带着温和的光。
“你是……”老奶奶的声音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
叶璃霜的心轻轻一颤,她想起萧逸尘偶尔会冒出的、类似的语调。她弯了弯腰,轻声说:“奶奶您好,我……我是萧逸尘的朋友,想来看看这里。”
老奶奶的眼睛倏地亮了,门缝又开大了些:“逸尘?你是逸尘的朋友?快进来,快进来。”
木门槛有些高,叶璃霜跨进去时,被绊了一下。老奶奶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很暖。院子里铺着青石板,角落里种着几株月季,开得正艳。正屋的窗台上,摆着一个老旧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干枯的槐花。
“这是逸尘小时候最喜欢的瓶子,”老奶奶指着玻璃瓶,絮絮叨叨地说,“他总爱捡了槐花装进去,说要给我泡槐花酒。后来他去北方上学,这瓶子就一直摆在这儿了。”
叶璃霜走到窗台前,看着玻璃瓶里早已失去色泽的槐花,仿佛能看见多年前,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男孩,踮着脚把槐花塞进瓶里,鼻尖沾着槐花粉,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老奶奶给她倒了杯槐花茶,茶水里浮着细小的花瓣。“逸尘有阵子没回来了,”她摩挲着杯沿,“他总说忙,其实我知道,他是怕回来触景生情。他爹娘走得早,是我一手带大的,这院子里的每棵草,都是我们一起看着长起来的。”
叶璃霜捧着温热的茶杯,听老奶奶讲萧逸尘的小时候。说他五岁时爬上老槐树掏鸟窝,摔下来擦破了膝盖,却咬着牙不哭,说“男子汉不怕疼”;说他十岁时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全买了镇上最好的桂花糕,偷偷放在她的枕头底下;说他十五岁离开家那天,站在安济桥上回头望了三次,眼泪掉在桥板上,像碎了的星子。
“他总说,等以后有出息了,就回来开家小茶馆,就在这老槐树下,”老奶奶说着,眼圈红了,“可这孩子,心太沉,装了太多事,总不肯停下来歇歇。”
叶璃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想起萧逸尘总在深夜对着电脑工作,想起他偶尔望着窗外发呆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原来那些她读不懂的情绪里,藏着这样长的一段旧时光。
傍晚时,老奶奶留她吃饭。餐桌上摆着清蒸鲥鱼、炒青菜,还有一碗槐花粥。粥里飘着淡淡的清香,叶璃霜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漫过舌尖,像萧逸尘曾给她描述过的、故乡的春天。
饭后,叶璃霜帮着收拾碗筷,走到厨房门口时,看见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萧逸尘大概七八岁,穿着白衬衫,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一个玻璃瓶,笑得眉眼弯弯。他身边的老奶奶还很年轻,正温柔地看着他。
“这张照片是他小学毕业时拍的,”老奶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他说要永远记住这棵槐树。”
叶璃霜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照片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原来她追寻的,不只是一个地方,更是他藏在时光里的、未曾对她说过的柔软。
夜色渐浓,萧家湾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映在河面上,像撒了一地碎金。叶璃霜站在安济桥上,望着老槐树的方向,那里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晚风吹过,带着槐花的清香,她忽然觉得,萧逸尘从未离开过。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袋晒干的桂花,轻轻撒在桥洞下的水面上。桂花随着水流漂远,像一封寄往远方的信。
或许她不用刻意去找他了。在这里,在他长大的地方,她好像终于读懂了他。而等他哪一天累了,想回头看看时,她会在这里,在老槐树下,为他泡一杯温热的槐花茶,告诉他:你看,这里一直都在。
河面上的乌篷船轻轻摇着,船娘的歌声顺着水流飘过来,软得像江南的雨。叶璃霜笑了笑,转身往老宅子的方向走去。青石板路上,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与巷尾老槐树的影子,慢慢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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