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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满堂胭脂皆俗物,一声断喝碎金瓯
【盛京·豫亲王府·内院暖阁】
崇德三年的盛京,城外是铁蹄铮铮,城内是醉生梦死。
多铎对外称“避痘”,紧闭府门。但这内院暖阁之中,却是另一番颠倒昼夜的狂欢。
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几乎要蒸出人一身黏腻的汗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混杂着劣质胭脂的甜腻,以及隔夜酒水发酵出的微酸。这味道黏稠得化不开,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裹挟着在场每一个沉沦的灵魂。
多铎歪在主位的软榻上。
他并没有穿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亲王蟒袍,而是反串了一出——身上披着件粉红色的戏装,领口松垮,露出半截胸膛。脸上薄施粉黛,两颊甚至还被身边的妓女用胭脂点了颗“美人痣”。他手里转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那翠绿的光泽与他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构成了一幅荒诞的图景。
“来!唱!给爷大声地唱!”
多铎捏着嗓子,学着刚才戏子的腔调,手指在桌上敲着不成调的节拍。他怀里的妓女娇笑着,扭动着腰肢,唱着一首极其露骨的俚曲,满屋子的宗室子弟跟着起哄,拍手跺脚,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就在这声色犬马、乌烟瘴气达到顶峰时,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了。
一股裹挟着秋夜寒意的冷风钻了进来,激得满屋喧闹的人群打了个寒颤。
赵昭然,被带了进来。
她没有穿戏服,没有穿华服,只是一袭素净的白衣,像是一朵在污泥旁静静绽放的白莲。她不施粉黛,眉眼清冷,那双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得惊人。
多铎正喝得兴起,眼角余光瞥见这抹“白”,顿时觉得满屋子的胭脂俗粉都失了颜色。一股混杂着征服欲与破坏欲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哎——都停停!”
多铎猛地推开怀里的女人,身上的粉红戏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了一半。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翡翠扳指,眼神醉意朦胧,却带着一股子狼一般的野性。
他指着赵昭然,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你,过来。”
“整天板着个脸,给谁看呢?今儿个既然进了这个门,就别想当什么贞洁烈女。”
他身后的狗腿子们立刻起哄。
多铎摆摆手,眼神死死盯着赵昭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心里那点猥琐的恶意在滋长:
“老子倒要看看,你这汉家的大家闺秀,装得跟个贞节牌坊似的,在这满屋子男人和妓女面前,能是个什么表情?”
他坏心眼儿直冒,故意捏着嗓子道:
“给爷弹个《凤求凰》!让爷听听,你们汉人那点‘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骚气!”
《凤求凰》。
那是司马相如勾引卓文君的曲子。
多铎点这首曲子,就是要用最“风雅”的方式,行最下流的羞辱。他甚至已经在幻想,看赵昭然红着脸弹这种“艳曲”的窘迫样子了。
赵昭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涂脂抹粉、袒胸露乳的男人,看着他手里那枚本该染血此刻却把玩于脂粉之间的翡翠扳指,只觉得一阵荒唐。
她没有反驳,没有求饶。
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到那张古旧的琴案前,理了理衣裙,端端正正地坐下。
她没有看多铎,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她只是伸出一双素手,轻轻搭在了那冰凉的琴弦之上。
多铎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扳指,一脸戏谑,等着看她出丑。
然而——
“铮——嗡——!!”
第一声琴响,如惊雷炸裂!
这声音厚重、激越、带着一股子凛冽的杀气,瞬间撕碎了满屋子的靡靡之音。那不是丝竹管弦的温柔,那是金戈铁马的碰撞,是战鼓擂动的轰鸣!
多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手里的翡翠扳指猛地一顿,那股子醉意瞬间被吓醒了三分。
这不是《凤求凰》!
这声音太硬了!硬得像是一块烧红的铁,狠狠地烙在他的耳膜上!
赵昭然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如穿花蝴蝶,又似狂风骤雨。
琴声大作。
那是“聂政刺韩王”的决绝,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悲愤。
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反抗与不屈,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钢针,顺着耳朵扎进脑海。这曲子没有半点风月,只有浩然正气,只有宁死不屈!
满屋子的喧闹,像是被一把快刀硬生生斩断。
刚才还在扭捏作态的妓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绢子掉在地上都不敢去捡。
那些正白旗的亲贵子弟,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他们听不懂高深的典故,但他们听得懂“凶”。这曲子太凶了,凶得让他们心里发毛。
多铎坐在主位上,只觉得那琴声像是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刚才还在捏着兰花指,还在装疯卖傻。
可在这激昂的乐音里,他感觉自己那身粉红的戏服,突然变成了一件小丑的衣服。
这曲子太硬了,硬得像是一块铁板,狠狠地抽在了他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
“她在反抗……她在骂我……”
多铎的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他听不懂曲名,但他听懂了态度。
这是在告诉他:你多铎在我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震荡、消散,余韵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让满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赵昭然收回手,缓缓站起身。
她依旧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在多铎身上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一团污秽的空气。
她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了这间充满脂粉气与酒臭味的屋子。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多铎才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手里那个翡翠扳指,已经被他攥得滚烫,指节发白。
他看着满屋子噤若寒蝉的“宾客”,看着地上散落的酒杯,看着自己身上这身滑稽的戏服。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恼羞成怒,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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