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烬

　　三个月休养期，修真界的天，已经变了颜色。
　　各宗在发现矿洞深处的秘密后，迅速结盟。青山宗、千琉宗、孟华宗、云宁宗——这些往日明争暗斗的大派，如今放下成见，组成“除魔联军”。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那些潜伏在矿脉深处的魔物若不根除，整个修真界的根基都将崩塌。
　　联军分成四路，各自负责清剿本宗范围内的矿洞。关骨道人坐镇青山宗，却以神念遥察全局。吴姚和左延伤愈后，也加入了清剿队伍。
　　起初还算顺利。
　　青山宗境内的三处矿洞，在左延和吴姚带领下，三个月内被逐一清理。那些矿洞深处果然都藏着魔道阵法，孕育着各种邪物——有吞噬灵气的黑色苔藓，有寄生矿工尸骸的尸傀，有以怨气为食的厉魂...
　　但最棘手的，是一种名为“噬灵虫”的东西。它们细如发丝，成群结队，专钻修士护体灵光，侵入经脉啃食灵力。吴姚的左臂曾被一簇噬灵虫侵入，若非左延当机立断以冰封术冻住虫群，再以剑气一丝丝挑出，她那条手臂就废了。
　　清理完青山宗的矿洞，两人已是伤痕累累，却也配合得愈发默契。吴姚的破妄剑法专破邪秽，左延的冰寒剑气克制魔物，两人联手，往往能越阶斩杀相当于元婴中期的魔物。
　　然而，其他三宗就没这么幸运了。
　　孟华宗清剿第二处矿洞时，遭遇了化神期的魔傀。那魔傀由无数矿工尸骸拼接而成，高十丈，力大无穷，且浑身剧毒。孟华宗折了两位元婴长老，重伤七人，才勉强将魔傀击毁。
　　云宁宗更惨。他们在一处矿洞深处发现了完整的血祭大阵，阵法已运转百年，孕育出一只“血婴”。那血婴看似孩童，实则凶残无比，专食修士精血。云宁宗一位炼虚期老祖亲自出手，却反被血婴所伤，损了百年道行。
　　而最惨烈的，是千琉宗负责的“千山矿洞”。
　　千山矿洞位于千琉宗领地西陲，是方圆千里最大、最深的灵矿。山峦重叠，矿脉纵横，开采了三百年仍未竭尽。也正因如此，这里积累的阴气最重，矿工死伤最多，怨气最浓。
　　联军议事时，千琉宗太上长老曾提议四宗合力清剿千山矿洞，却被自家宗主驳回——千琉宗要独占这份功劳，也要独占矿洞深处的“可能机缘”。
　　“愚蠢。”关骨道人在得知消息后，只说了两个字。
　　果然，千琉宗出事了。
　　他们派出了宗内最精锐的百人队伍：三位元婴长老带队，二十位金丹巅峰，其余全是筑基精英。这样的阵容，足以横扫寻常魔窟。
　　可他们进了千山矿洞，就再没出来。
　　第一日，传讯符还能正常往返。第二日，传讯间隔变长。第三日，最后一道传讯是元婴长老的嘶吼：“地底有——！！！”
　　通讯断绝。
　　千琉宗这才慌了，急忙向联军求援。关骨道人亲率青山宗精锐前往，吴姚、左延、于江同行。孟华宗和云宁宗也派了援军。
　　等众人赶到千山矿洞时，只见洞口堆满了尸体。
　　不是完整尸体，是碎片。
　　残肢断臂，内脏肠子，混着破碎的法器、焦黑的符纸，在洞口堆成一座小山。血浸透了方圆十丈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魔气。
　　“百人精英...全灭。”孟华宗宗主脸色发白。
　　吴姚握紧剑柄，胃里翻腾。她经历过生死搏杀，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左延站到她身前，挡住了最血腥的视角。
　　关骨道人面无表情，抬手虚抓，从尸堆中摄来半截残躯——那是千琉宗一位元婴长老的上半身，胸口被撕开，心脏不见了，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一击毙命。”关骨道人查看伤口，“出手的，至少是炼虚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进洞。”关骨道人率先踏入黑暗。
　　这一次，没有人敢托大。四宗精锐合兵一处，总计三十余人，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后期。关骨道人走在最前，大乘期的威压展开，所过之处，魔气退散。
　　洞内比想象中更深。
　　千山矿洞如其名，洞中有洞，路中有路，如同迷宫。岩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魔道符文，这些符文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红光，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窥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流水声。转过一道弯，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高数百丈，宽不见边际。空间中央，有一座用白骨垒成的祭坛，祭坛上供奉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通体漆黑，表面浮现着扭曲的人脸，每一次跳动，都释放出滔天魔气。
　　而祭坛四周，是密密麻麻的“东西”。
　　它们曾经是人——矿工、修士、甚至千琉宗那些精英弟子。但现在，它们被魔气侵蚀，改造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有的浑身长满骨刺，有的背上伸出肉翅，有的头颅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触手...
　　数量，上千。
　　“魔傀大军...”云宁宗老祖声音发颤。
　　更可怕的是，这些魔傀中，赫然有那三位千琉宗元婴长老。他们站在最前方，眼神空洞，浑身魔气缭绕，修为竟比生前还强了一截——都被强行提升到了化神期！
　　“炼虚魔修，以生灵为材，炼制魔傀。”关骨道人声音冰冷，“千山矿洞，已不是矿洞。”
　　他抬眼望向祭坛后方，那里有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中涌出浓郁的、近乎实质的魔气。
　　“这里是魔窟入口。”
　　话音刚落，祭坛上的漆黑心脏剧烈跳动！
　　所有魔傀同时转头，上千双血红的眼睛盯住了闯入者。三位化神魔傀仰天长啸，魔音贯耳，几个金丹修士当场七窍流血。
　　“结阵！迎敌！”关骨道人厉喝。
　　大战爆发。
　　魔傀如潮水般涌来。吴姚和左延背靠背，剑光交织成网。但魔傀实在太多，杀了一只又来十只。于江在后面拼命扔符箓、布阵旗，额头冷汗直冒：“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更可怕的是那三位化神魔傀。它们保留了生前部分战斗本能，且不知疼痛，不畏死亡。一位千琉宗长老的魔傀使剑，剑招狠辣；一位使鞭，长鞭如毒蛇；一位使锤，重锤开山裂石。
　　吴姚一剑斩断三只魔傀头颅，却又有五只扑来。左延冰封了一片，但魔傀太多，冰封范围有限。一位孟华宗金丹修士惨叫一声，被魔傀拖入尸群，瞬间撕碎。
　　“退！往洞口退！”左延嘶吼。
　　可退路也被魔傀堵死了。
　　就在众人陷入绝境时，祭坛上的漆黑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
　　所有魔傀同时僵住。
　　裂缝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每一步，都让整个地下空间震颤。
　　一个身影从裂缝中走出。
　　它高三丈，人形，却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甲，头生双角，背后拖着一条布满骨刺的长尾。它的脸依稀能看出人形轮廓，但那双眼——那双眼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的黑色火焰。
　　“炼虚...巅峰...”关骨道人终于变色。
　　魔物开口，声音如同万鬼哭嚎：
　　“祭品...来了...”
　　它伸手，抓向最近的一位云宁宗元婴长老。那长老全力抵挡，法宝尽出，却被魔爪轻易捏碎，然后整个人被抓到半空。
　　“不——！！！”
　　惨叫戛然而止。魔物将长老塞进口中，咀嚼，吞咽。
　　所有人肝胆俱裂。
　　“逃！”不知谁喊了一声，联军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关骨道人咬牙，双手结印，施展禁术。金色法相在身后浮现，高百丈，一掌拍向魔物。
　　魔物不闪不避，同样一拳迎上。
　　“轰——！！！”
　　碰撞的冲击波横扫全场，吴姚被震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口吐鲜血。左延冲过来护住她，自己却被碎石击中后背，旧伤崩裂。
　　烟尘散去，关骨道人后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金色血液。那魔物也退了半步，鳞甲上出现裂痕。
　　“大乘...不过如此。”魔物嘶哑地说，“待我吞尽这些祭品，便能突破合体...届时，再来取你性命。”
　　它不再理会关骨道人，转身追杀四散的修士。惨叫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代表一条生命的消逝。
　　“走！”关骨道人抓起吴姚和左延，又摄来于江，化作金光冲出洞口。
　　身后，是炼狱。
　　逃出千山矿洞时，三十余人的联军，只剩不到十人。每个人都浑身是血，神色恍惚。
　　关骨道人站在洞口，望着黑黝黝的矿洞深处，手背上那些金色裂纹又深了一分，几乎要渗出血来。
　　“传令各宗。”他声音沙哑，“千山矿洞，封禁。百里之内，划为禁区。”
　　“那魔物...”孟华宗宗主颤声问。
　　“炼虚巅峰，且身处魔窟，有地利之便。”关骨道人闭上眼睛，“本座一人，杀不了它。需从长计议。”
　　众人沉默。
　　来时浩浩荡荡，归时凄凄惨惨。千琉宗百人精英全灭，联军折损过半，炼虚魔物坐镇魔窟...
　　修真界的浩劫，真的来了。
　　回宗的飞舟上，吴姚靠在舱壁，看着窗外掠过的云层。左延坐在她对面，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背上那处旧伤又裂开了，鲜血浸透绷带。
　　“师兄，我帮你。”吴姚起身。
　　“不必。”左延拒绝，但声音很轻。
　　吴姚没听他的，走到他身后，拆开染血的绷带，重新上药。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微凉。
　　左延身体僵了僵，最终没有躲开。
　　于江缩在角落，看着两人，这次没有算账，只是低声喃喃：“死了那么多人...得值多少灵石啊...人命怎么算...”
　　飞舟沉默地飞向青山宗。
　　吴姚包扎完，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坐在左延身边。左延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人肩并肩坐着，看窗外夕阳如血。
　　“下次，我们要变得更强。”吴姚忽然说。
　　“嗯。”左延应道。
　　“强到能守护所有人。”
　　左延转头看她，她眼中燃烧着某种坚定的火焰。他心中微动，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吴姚身体一颤，却没有抽回。
　　两个木头脑子，在这一刻，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飞舟穿过云层，前方青山宗山门在望。但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魔窟已现，炼虚魔物坐镇，各宗伤亡惨重...
　　而红芍的本尊，还未现身。
　　关骨道人站在船头，遥望天际，手背上的裂纹在夕阳下触目惊心。
　　这场劫，该如何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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