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微风徐徐,杨柳随之轻舞,带着晨露的青草香拂面而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碧绿一片,各色野花点缀在其间。
李昭鸾将准备好的帷帽递给木岁聿,语气平淡道:“戴上,如今你还不能随意见人。”木岁聿赶忙伸手接过,给自己戴上帷帽,二人这才下车。
帷帽的垂纱落至手肘处,半掩住木岁聿的容貌,只露出宝蓝色下裳衣摆,却难掩其郎艳独绝。再看站在他前方的李昭鸾,仪态万千,周身气度不凡,她身着石榴红金丝海棠花织锦襦裙,梳着堕马髻,配戴一套金累丝嵌蓝宝的头面。
偶尔路过的游人见了,不免暗自揣测,这恐怕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带着精心豢养在府中的面首出游赏春。
毕竟如今的大周,自慈惠太后垂帘之后,民风开化了许多,女子地位提升,富家千金们私底下养几个俊俏面首,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杏花树下,随侍铺好厚实的地垫,供二人坐下赏景。
春风拂过,枝头的杏花簌簌飘落,如一场杏花雨,轻柔洒落在两人肩头。帷纱随风扬起一角,几片花瓣趁势钻入木岁聿的帷帽中。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按住那随风轻舞的帷纱,指尖刚触碰到薄纱,却被李昭鸾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住,她也俯身探进,随着花瓣一道落入他的帷帽之中。
木岁聿一怔,抬眸望去,在这薄纱轻扬起而围出的方寸天地中,李昭鸾的眼眸含着笑意,眉间朱砂痣鲜红,几瓣粉白落在她的鬓发间与衣裙上,灿如春华,摄人心魄。
微风带着他身上檀香的气息,与她散发的淡香交织在一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周遭的游人似乎都已消失不见。
李昭鸾并未放开他的手,反而顺势攥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脉搏处的肌肤。空气仿佛被抽空,帷帽间只剩下彼此温热的呼吸。
风轻吹起帷纱,杏花悄然落地,而他耳边最清晰的,却是自己为她而起的纷乱心跳。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木岁聿眷恋的眼神让她想起方才花瓣拂过脸颊的轻柔。望见他眼眸中泛起的涟漪,李昭鸾只觉得满城的的春色都比不过眼前人之人。
她感受着手中木岁聿跳动的脉搏。一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让她这惯于运筹帷幄的人,也失了片刻的清醒?
春风乍起,杏花落 ,她该怜惜这易逝的春光,还是眼前的他?
随春风在这帷纱间颤动一瞬的还有两人的心。
就让这痛苦的、逾越的、无法控制和难以描述的感情,在这薄纱微拢的半阙温柔里肆意片刻吧。
落花落,落花纷漠漠,爱意随着落花悄然沉入她的心底。
看叶嫩,惜花红,意无穷。
此时此刻,她只想独占这一缕春风。
日头渐长,随从已将制作纸鸢的材料买来。李昭鸾将宣纸、竹节、颜料和浆糊一一铺开在案几上,眉眼弯弯地看向木岁聿:“纸鸢要亲手做才有意思。来,我教你。”
两人不经意间膝头相碰,木岁聿手心微湿,感受到她体温隔着层层衣料透来。李昭鸾先架起骨架塞到他手中:“别怕散开,托稳就行。”木岁聿依言动作,她忽而覆上他的手背,轻托起他的手。
接着裁剪宣纸,她递过剪刀,柔声道:“试试剪出蝴蝶翅膀。”木岁聿刀尖偏了半分,裁一道不甚明显的缺口,李昭鸾却不介意,只是侧身凑近,执笔为纸鸢着色完成这最后的步骤。几缕青丝垂下,蹭过他的手背,泛起痒意。
李昭鸾朝木岁聿笑道:“做好了,我给你演示一遍,你先看我怎么放的。”
纸鸢完工后,二人下车。李昭鸾笑着拉起木岁聿:“你先看我示范一遍。”话毕,拽线小跑起来,纸鸢便轻盈飘起,继而扶摇直上,她悠然自得地放线、抖线,纸鸢越飞越高,李昭鸾跑动的身形灵动似这蝴蝶纸鸢一般。
没一会儿,李昭鸾便跑回木岁聿面前,将纸鸢递给他,鼓励道:“你去试试。”
木岁聿接过纸鸢,模仿着李昭鸾刚刚的动作,纸鸢却飞不起来,只能堪堪扫过草地,如鱼一般游走在水草中。
他不敢停下,他怕会看见李昭鸾失望的目光,自己只有事事都做的完美无瑕,才配站在李昭鸾面前。
可为何,他如今连放飞一只纸鸢都做不到。
木岁聿一次又一次试图放飞纸鸢,但他一遍又一遍地失败,好像不知疲倦般跑着,直到李昭鸾唤他停下的声音传来。
远处,李昭鸾提着裙裾朝他奔来,红衣蹁跹,层层裙摆因为奔跑而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绽放,几缕散落的墨发随风摇曳,鬓间的金翅蝶舞步摇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般翩翩起舞,似乎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木岁聿看见,李昭鸾带着独属于她那鲜活的生命力似春风般朝他而来,所过之处皆因她而生色。
李昭鸾靠近木岁聿,用双手包裹住了他攥着线的手,气息落在他颈侧。他感受到她掰开他紧握的手,又覆着他的手一起轻攥住线,她给木岁聿带来了一股柔软又强韧,平静而又磅礴的力量。
“你手中的线绷太紧了,如此,纸鸢是飞不高的。”她低语,“你得松松手,它才能自由。”
随即李昭鸾继续牵着木岁聿的手,带着他一起重新扯动着线,两人一起在草地上并肩奔跑,纸鸢终于翱翔。
直到两人面上染了一层薄红,气喘吁吁才停了下来。
李昭鸾的步摇还是支撑不住了,它在坠落途中,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那你替我戴上吧。”她歪头靠近,指尖轻挠他掌心,笑意狡黠。
木岁聿倾身将步摇缓缓插进李昭鸾的发髻,呼吸间尽是她发间幽香。
在这个寻常的春日清晨,李昭鸾悄然愈合了他幼时的一处旧伤。暖意漫上心头,或许终有一日,她的存在会像春雨融入土壤般,慢慢填满他生命里所有干涸的部分。
起风了,他的纸鸢终于可以飞向晴空,替他自由。
回程路上,正是正午时分,太阳有些毒辣,车帘被垂下,隔绝了阳光,马车轻晃。
李昭鸾倚在靠垫上闭目养神,木岁聿这般人物,正是她手中最精心制作的一只纸鸢。线攥得太紧,就易低空滑行折损;放得太松,飞太高便不可控了。
方才他仰首笑着追望纸鸢的神情又浮现眼前。她这根线时紧时松地牵引着,既要让他翱翔云端引人注目,又要确保他的方向始终控制在自己的掌心里。
忽的,远处一个孩童手中的线断了,他那只蝴蝶纸鸢,飘飘荡荡离他远去。
京中谣传着长乐公主在私宅中豢养了一个面首,甚喜他,不日后就将立他为驸马的消息不胫而走。
夜深露重,守夜的侍卫与宫侍们站在殿外如雕塑一般静静伫立,紫宸殿内只有两支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皇后取下最后一只发簪,随手放在妆台上,起身朝床榻走去,皇帝已坐在床沿等她。
皇后靠向床头,说道:“来人禀报,说阿鸾昨夜在宫外宅邸过夜,今日又带着那孩子出去踏青,落日前才回宫。而且到处都在传她圈养了一个面首,要立为驸马的消息。”
皇帝倾身向前,轻轻揉捏她刺绣后还有些酸胀的手腕,道:“这消息只能是阿鸾故意放出的。等公主府修缮完毕,她与驸马成婚后,把他接进府里,顶多给个侧室的名分也罢了。”
皇后轻敲了下皇帝的额头,正色道:“别瞎说,若真走到这一步,我怕阿鸾以后会后悔,我倒觉得,不如将定亲的日子往后推一推,等阿鸾自己想明白了,再让她决定。”
“不可能的,阿鸾绝不会选他作为驸马”皇帝笑着摇头,道:“至少现在不会。”
皇后望着皇帝,轻叹一声:“唉,这孩子。如此,那定亲的事情还是照旧吧。只是委屈了熹澄,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阿鸾的。”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她绣完放在桌案上的三个荷包,继续道:“也委屈了这孩子,原本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他,我实在是愧疚。可如今阿鸾如此行事,往后若他知晓真相,怕是会伤透了心。”
三个荷包里,都装着皇后亲自在佛光寺求来的平安符,两个是给她一双儿女的,还有一个是给木岁聿的。
到底是在她膝下养了十年,其实木岁聿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李清晏更长,皇后早已将他当做亲子般疼爱。
可皇后也心知,无论她多么喜爱木岁聿,但绝不能让他妨碍李昭鸾的前程,她不会阻止女儿的决定,反而会全力给女儿提供支持。
皇帝轻拍皇后的手安抚着,低声道:“莫要想太多了,峥嵘。孩子们感情的事,咱们就少操些心,让他们自己去琢磨吧。年少时总会尝些心绪翻涌之苦,他们都还小,多体会几年也无妨。睡吧。”
皇帝察觉出女儿细微之处的变化,却知道她已经做下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也提醒过她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但剩下的路,就只能看他们这些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毕竟,这份感情终究不是李昭鸾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即便失去了,也无妨。他的女儿,自有世间最好的儿郎可供她挑选。
皇帝伸手将皇后揽入怀中,最后的烛火也燃尽了,寝殿内一片寂静。
插入书签
以下是引用的出处: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
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李清照《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思。——韦庄《帝乡·春日游》
落花落,落花纷漠漠。——王勃《落花落》
看叶嫩,惜花红,意无穷。——晏殊《诉衷情·海棠珠缀一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