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念想
长安的秋风褪去河西的凛冽,多了几分帝都特有的温润烟火气。
休整数日后的清晨,赵破奴寻至驿馆,带来霍去病的口信:大将军卫青念及苏成昔年旧谊,邀他携女过府一叙,亦是慰劳苏鉴微驰援疫症、协理受降的辛劳。
苏鉴微心中通透,卫青身为大汉军神、霍去病舅父,亦是当朝权势煊赫的外戚将领,这邀约既有旧情体恤,或许也藏着对霍去病身边之人的悄然审视。她敛定心神,换上一身素净的深青色曲裾深衣,绾起简雅发髻,未配任何珠玉首饰,随父亲一同前往卫府。
卫府坐落于城东贵戚聚居区,毗邻未央、长乐二宫,占地阔绰却无半分骄奢张扬。青砖高墙肃穆矗立,门前双阙规制严整,尽显世家威仪,却无冗余浮华装饰,反倒透着沉敛大气。门房早已得令,恭谨地迎入二人,穿过几重仪门,庭院景致渐次铺展。
青石板甬道笔直延伸,两侧古木参天,秋阳筛落斑驳陆离的光影。回廊简朴雅致,仆役往来步履轻悄,秩序井然。空气中淡菊香混着书卷清芬,那份浸润已久的文气,与卫青铁血军神的身份,透着微妙而和谐的反差,比在宫廷少了些许威严与压迫,多了几分疏朗与沉静。
二人被引至临水轩榭,引自宫内御沟的活水聚成一方池塘,残荷寥落间几尾锦鲤悠游,轩榭敞亮,席案已设,卫青正静候其中。这是苏鉴微第一次近距离见这位名垂青史的大将军,年约四旬的他面容温厚,蓄着短须,眉宇间无半分沙场戾气,唯有经年沉淀的宽和沉稳,一身家常深色袍服跪坐主位,正低头翻阅竹简。
听闻通传,卫青抬眸看来,目光先落于苏成身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子厚,多年未见,风采依旧。”苏成连忙上前见礼,言辞间满是旧部属的恭谨,卫青亲自起身虚扶,态度温和。寒暄过后,他看向垂立一旁的苏鉴微,温言赞许道:“这便是令嫒?不必多礼。去病归京提及,此次西征军中疫症得控,你调配药方颇有功绩,年纪轻轻这般沉稳干练,难得。”
苏鉴微依礼敛衽,声音平稳谦辞:“大将军过誉,民女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全赖将军决断英明、营正调度妥帖,及众医工役夫齐心协力。”卫青颔首赞许,示意二人入席。
不多时,霍去病便至,一身玄色便服,玉冠束发,比军中要少了几分锐利,但依旧身姿挺拔、步履生风。他上前向卫青行礼:“舅父。”卫青放下竹简,笑意更深,招手让他近前落座,问道:“刚从宫里出来?陛下召见何事?”
“仍是河西善后及浑邪王部安置诸事。”霍去病言简意赅应答,在卫青面前,他周身冷峻之气明显缓和,少了面对帝王朝臣的恭谨疏离,多了亲人间的松弛,带着几分晚辈的随意自在。
侍者奉上热汤与精致点心,卫青将一碟蜜渍果脯推至霍去病面前,语气满是长辈的关切之心:“此次河西转战,听闻你又添几处擦伤?年轻人体魄虽健,亦不可轻忽,征战在外当体恤自身,方能长久。”霍去病接过果脯,颔首应道:“劳舅父挂心了,皆是皮外伤,已无大碍。”
话音稍顿,他目光转向苏鉴微,自然提及:“军中医药之事,此次多赖苏姑娘协助,疫症方剂与伤药调配皆颇为得力。”这句话平淡的似在陈述事实,卫青却瞬间听出甥儿话中对其能力的肯定与引荐之意,若有所思地看了霍去病一眼,再转向苏鉴微温言道:“既如此,你日后在长安若有需助之处,或是钻研医药之事,不妨直言,府中存有不少医药典籍,可借你一观。”
这般礼遇已是极高认可,苏成连忙代女谢过,苏鉴微亦垂首称谢,心中却无多少欣喜,反倒多了几分谨慎,她知晓,触碰到庞大而敏感的权贵关系网络边缘与她而言是无裨于事,反添纠葛。
席间气氛融洽,卫青详询边塞近况与士卒疾苦,霍去病一一应答,苏成亦偶尔插言提及旧事。卫青听得认真,不时颔首,叮嘱霍去病“为将当知士卒寒暑饥饱,善抚之方能得其死力”,言谈间尽显对底层军卒的真切关怀,及老成持重的治军理念,与霍去病锐意进取、侧重奇袭决胜的风格互补相融,格外和谐。
苏鉴微静坐父亲下首,小口啜饮热羹,目光偶尔掠过甥舅二人。见霍去病在卫青面前,不经意流露出年轻外甥的模样,听叮嘱时专注垂眸的神情,她心中微动,史书多载卫霍并称的功业荣耀,却少见这般日常温情,此刻的他,不是令匈奴胆寒的少年战神,只是能在信赖长辈面前稍卸重担的年轻人。
宴罢,卫青亲自送二人至二门,临别时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低声叮嘱:“朝中事自有分寸,专心军务,保重身体。”霍去病郑重应下:“甥儿遵教。”
离开卫府已是午后,秋阳暖融融洒在长安街巷,霍去病与苏成父女同行一段,他骑马在前,苏鉴微与父亲乘车在后。行至僻静街角,霍去病勒马停驻,调转马头至车旁,沉默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物递来。
那是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子,石面经河水冲刷得光滑温润,灰白色底色上带着天然墨线纹理,形似远山层叠。“北疆河边捡的,看着还算别致,留个念想吧。”他声音平稳,听不出过多情绪。
苏鉴微骤然愣住,怔怔望着这块带着塞外风霜与河水气息的石子,一时忘了反应。苏成在旁眼中闪过了然与复杂,轻咳一声提醒,她才蓦地回神,接过石子,微凉触感传来,沉甸甸的,指尖摩挲着纹理,低声道:“谢将军。”
霍去病未再多言,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难辨的深邃,亦有一闪而过的柔和,随即调转马头,对苏成颔首:“苏公,就此别过。”一夹马腹,携亲卫策马离去,身影很快融入街巷人流。
苏鉴微紧攥石子,掌心渐渐焐热,低头望着石上天然的“山峦”,耳边似又响起黄河渡口的风沙咆哮与祁连山下的战马嘶鸣。
【叮。人物‘霍去病’词条内容更新。】
【情感轨迹】:元狩二年秋,长安卫府小聚后,目标赠宿主北疆所拾石子。此行为超出上下级范畴,带个人化留念性质,系宿主介入后目标情感轨迹的首次微弱偏移,标志潜在情愫隐性萌发,记录存档持续观察。
马车重新启动,辘辘驶向驿馆,苏鉴微将石子贴在微烫颊边,又迅速藏入袖中。窗外长安秋意正浓,天高云淡,她的心绪却如石上纹理般层叠起伏,难以平静。
念想……
他可知,他本身便是后世无数人绵延两千年,最沉重亦最明亮的念想。
而这块来自他征途的石子,此刻成了系住她飘荡时空罅隙的,一颗小小的、沉甸甸的锚。
袖中掌心石子温润,苏鉴微望着霍去病远去的方向,心头莫名发慌,近来的太平安稳,反倒让她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