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笺说

　　大年初三下午，姚二娘才带着冯康平和陶兰娇回家，年初四冯康平带着盈娘去坟上祭拜父母，后头的日子如水一般地过，转眼就出了十五，路上的积雪融化，长寿乡里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开始出门找活儿干。

　　冯康平早就有出门找个活儿干的想法，自然也想出门去城里寻活儿干。

　　“现在天儿还冷，你要去城里寻什么活计？”姚二娘虽然也期望冯康平能出去赚钱，但也担心他，毕竟她以后大概就要靠这个外甥了。

　　“城里的店铺那么多，我总能找到收我做活儿的，左右进城耗费的时间不长，若是没找到，我再家来。”其实冯康平打定主意要在城里找个活儿扎根，就是一时找不着，他也要去码头帮忙搬货赚钱留在城里。

　　“行，若是往常，也该是我出去找活儿，如今家里确实需要钱，你就去城里头找找，若是找不着就直接回家！”

　　“嗯，舅舅，我知晓的！”

　　就这样，正月二十冯康平就带着小包跟着同村的一对小夫妻去富阳县城里找活儿。

　　家里的几个都有些担心，盈娘只这么一个哥哥，自然格外担心，因担心哥哥在城里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她做事都没精神，时不时就会发愣。

　　起初过了一日，盈娘好好熬些，可连着过去了半月，她还未听人捎带一点儿哥哥消息，不由地生出要去城里找哥哥的想法。

　　可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她要如何去找哥哥？她不知道如今在哪里落脚，富阳县城也不算小，她去了就能找到？

　　进入二月，太阳也愈发暖和，盈娘蹲在田边挖荠菜，因着哥哥的事，她头一次感到迷茫，整个人奄奄的，盯着眼前的荠菜出神。

　　“盈娘，我找你找了好半日呢，原来你在这儿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盈娘抬头就瞧见那张讨人厌的脸，那张脸上依旧笑得痞里痞气的。

　　盈娘下意识想要避开，忽然想到焦和常在城里各处街巷转悠，说不准还能知道些什么，她捏紧拳头，颤声开口。

　　“你能帮我寻一下我哥哥吗？”

　　“什么？”焦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瞧着盈娘红着眼郑重的模样，心知许是出了什么事。

　　盈娘再次解释：“我哥哥去城里寻活儿了，但都过了半月了，却没人捎带消息，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焦和还是头一次见着盈娘这般的神色，对他说话的态度也比往常好了许多，心里不免涌过一股暖流，面上却得意道：“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富阳县城我可熟了，保管帮你把哥哥给找到！”

　　“我就知道找你能行！”盈娘喉头发哽，声音微颤，闷闷地点了点头，晶亮的泪珠落到泥地里。

　　瞧着盈娘落了泪，焦和收起笑意，将怀中的饴糖拿出来：“喏，吃颗糖，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爷现在就给你找，得了消息就告诉你！”

　　“多谢！”盈娘依旧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切~”焦和缓缓凑到盈娘耳边，“你光道谢有什么用？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温热的喘息轻盈地打在盈娘的耳畔，仿若有无数条小虫子往盈娘耳朵里钻，盈娘只觉得耳轮滚烫，暗自琢磨焦和话语里的意思，要送礼么？可她身无长物，能送什么？

　　就在盈娘愣神之际，焦和压低声音继续道：“日后遇上我时，对我态度好点！”

　　耳畔的碎发被呵得轻颤，竟有些恍惚，等她回过神来，焦和早已走远，手心只有一块饴糖。

　　没来由的，她将饴糖揭开，放入口中，甜蜜在口中荡漾开来。

　　春日里田野间的新鲜野菜多，盈娘在这处采摘，附近的其他地方自然也有人在采摘。

　　盈娘不知道的是，此刻暗处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二人，将刚才的一切收入眼底。

　　连着过了三日，到第三日傍晚时分，焦和就将得到的消息带到陶家。

　　原来冯康平起初进城就寻到了酒楼的活儿干，只是在干活儿的时候得罪了人，被打了一顿扔到街边，后头又被偷儿将包袱偷走，他受了伤，又冷又饿，但他又不想就那般回家，便想在城中找了些零散的活儿干，后头不知怎的，认识了一个帮富人家做木工的师傅，便跟着那师傅做学徒。

　　“那他有了地方落脚，为何没让人带消息回家？”

　　“哦，那师傅恰好被人请到宁安乡的一处富户人家做活儿，他好似没来得及让人带消息。”

　　其实焦和对冯康平的说辞存有疑虑，其实让人带个消息也没甚么麻烦，怎么可能是没来得及？

　　不过他也不好多说，只道：“你也不必忧心，你哥哥还好好的呢，说不定回头得了空儿就能回家！”

　　“哎，这次多谢你！只要他没事我就放心了！”盈娘不断地捏紧双手附到胸前，好似在感谢神明。

　　“姑娘若下次有事儿，尽管找我！”焦和咧嘴，露出唇畔的两颗小虎牙。

　　“这次也是烦扰你了，要不进屋坐坐，喝口水？”陶家如今可没甚么茶叶招待，只有白水，盈娘有些拘谨。

　　“不用，天都晚了，我还得家去呢，总不能在这儿住下吧？”

　　说罢，也不等盈娘再说甚么挽留的话，直接离开，寥落的背影渐渐淹没在夜色中。

　　陶广丰和姚二娘自然也知道此事，两人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从前在家时还十分听话的冯康平怎的变了，跟着木工做学徒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询问家里人，自个儿就跟着去干了？

　　盈娘回想起年前哥哥私底下同她说想离开的话，隐约也猜到冯康平的几分想法。

　　“做人学徒岂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孩子怎么不同我们商量就自个儿下决定了？”陶广丰忍不住叹息。

　　要知道，做人家的学徒就等同于别人的半个儿子，日后还要供养师傅，逢年过节就要上门给师傅送节礼。

　　盈娘见势不妙，忙为哥哥说好话：“我好似听说做木工能赚不少钱，之前徐家让人打家具请木工就要不少银子呢！”

　　姚二娘冷哼道：“你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做人学徒要先学几年的手艺，学手艺的那几年可不能时常回家，吃住可都要跟着师傅！”

　　盈娘茫然，那她日后要见哥哥岂不是不方便？

　　陶家夫妻俩对这事儿的态度空前一致，姚二娘寻了空儿就去城里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冯康平跟着师傅在外头做活儿，等得空儿了就回家，陶家夫妻也只能将此事暂行搁置。

　　且说焦和因着冯康平的事得了盈娘的软语相待，便跟吃了蜜一般，三五日就要寻个由头往陶家这头转悠，不是带着饴糖桂花糕，就是同盈娘说些外头的事儿，倒因此惹得一些长舌妇嚼碎了牙根。

　　自此，长寿乡里就传出一些盈娘跟小混混不清不楚的风言风语，有些人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

　　盈娘翻年就是十五了，也能开始商议亲事了，却出了这档子事儿，陶家夫妻俩都有些发愁，担心盈娘会因为这事而找不到一个好的夫家，毕竟没有哪个正经人家敢娶一个跟混混不清不楚的媳妇。

　　陶家夫妻虽算不上是顶好的人，但也算不上是顶坏的，原本他们想着将盈娘养到十五就能嫁出门去，也算是仁至义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咱们总不能将盈娘嫁给一个小混混吧？那焦和一看就不是个踏实的人，我再如何也不能对不起我妹妹！”在陶广丰的印象中，那些小混混可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说不准还有人卖妻。

　　“那不能，要不回头咱家要被别家说道成啥样？”在这乡里住着，到底还是要注意些名声的，毕竟平时儿家里有个啥事儿，还得求邻人帮忙，可不能让别家以为她家冷血。

　　夫妻俩想了一阵，姚二娘终是忍不住提起年初拜年时听弟弟和弟妹提起的侄儿，她那侄儿如今也十五了，弟弟弟妹就透出要给侄儿找个合适的媳妇，当时那意思就是知道她家有个盈娘，可她那时怕丈夫不同意就没敢提起，如今却是不同了。

　　姚二娘正预备同丈夫说这事，就听外头有人敲门，忙往院儿外头瞧，正是焦和上门。

　　“你可有事儿？”这两日盈娘出门都会有人指指点点，有些人更是直接到她面前打听她和焦和的事。

　　她同焦和统共见了几次面，大都是她不搭理焦和，这些人其心可诛，可流言猛于虎，她再如何解释也是无用，且不少人还是看她笑话的。

　　“你听说那些话了么？”焦和气喘吁吁的，应当是跑过来的，他悄悄打量盈娘面上的神情，试图从上头看出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盈娘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恼，若不是这人缠扰她，她何至于被人这般指摘。

　　“那个，若你不嫌，我愿意负责！”焦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道，“我明儿就叫媒婆来提亲！”

　　“呵，你拿什么负责？不必！这段日子你也少上门，省得再有人说道！许是再过一阵儿，这些流言也就消停了！”盈娘的嗓音依旧娇柔婉转，可那话语中却带着细针，扎在焦和的心口上。

　　“盈娘，你怎的变...前儿还好好同我说话呢，你别忧心，我有钱的，我娘和我姐姐都给我攒着媳妇本儿呢！”

　　“你整日游手好闲，哪家正经姑娘愿意嫁你？”盈娘见他发髻散乱，衣襟划破一角，裤脚上还沾着泥巴，心头火起，“瞧瞧你身上的新衣裳，才过多少日子，就被你糟蹋成这般，你娶了妻是否也是这般？你现下还能靠着你姐姐，以后呢？你姐姐一世都不出门子么？”

　　“我有力气，有活儿干的，我会赚钱的，去年年底我就在集上卖腊肉香肠挣钱的！”更别提城里不少活儿，若不是他不乐意干...反正他来钱的路子不少！

　　“然后呢？”盈娘冷笑，“你年前挣的钱都去哪儿了？拿来养家了么？”

　　“我...”

　　焦和语塞，因着难得跟兄弟一块儿赚，他只将一小部分交给母亲，剩下的都拿着出去跟兄弟买酒买肉，还有一部分拿了买节礼送陶家，后头因着手头的钱很快花没了，他娘还给了他不少钱。

　　这么一想，他确实把那笔钱花没了，且他娘还给他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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