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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蚀之心-孤舟时代
雨持续了十七天。
起初人们还在计算时间,用防水笔在墙壁上划刻痕。但当一个社区开始漂浮,当楼层之间的界限被水面重新定义,时间的概念也随陆地一同溶解。
苏晓和陈暮在山上的观测站里度过了第一周。这里原本是气象部门的小型站点,废弃多年,但基本的太阳能板和雨水收集系统还能工作。他们从山下漂浮的超市货架上打捞物资——真空包装的食物、瓶装水、甚至还有几本书。陈暮找到了一副望远镜,每天记录水位上涨的速度。
“平均每天上升四十厘米,”第七天傍晚,他在笔记本上写,“但今天达到了五十二厘米。不是线性增长,是加速度。”
苏晓正在处理打捞上来的鱼。附近水库溃坝后,各种淡水鱼涌入了城市水域。她熟练地剖开鱼腹,取出内脏,注意到鱼鳃的颜色不对劲——原本鲜红的鳃丝上出现了灰蓝色的斑点。
“水在变化。”她把鱼递给陈暮看,“污染,或者别的什么。”
陈暮接过鱼,用随身的多功能刀取下一小片鳃组织,放进他们从实验室打捞来的便携显微镜下——那是秦博士实验室的物品,在漂浮的样本箱里找到的。
“细胞结构在改变,”他调整焦距,“鳃丝表面积在增大,像是……在适应什么。”
他们同时想到了“第二层皮肤”。
入夜后,城市的方向传来零星枪声。不是军队的制式武器,更像是猎枪和自制火器的声音。陈暮用望远镜观察,看到几个高层建筑的楼顶有火光闪烁。
“争抢制高点。”苏晓低声说,“最后的高地。”
“人性实验场。”陈暮放下望远镜,“秦博士会喜欢这个课题。”
第二周,他们见到了第一艘“社区方舟”。
那是一栋六层居民楼的上面三层。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民们切断了下面三层的结构,用收集来的空桶、泡沫箱和密封塑料桶作为浮力装置,将半截楼房改造成了漂浮平台。平台上种着蔬菜,晒着衣服,甚至还有个小型风力发电机在转动。
方舟缓慢地漂过山下的水域。平台上的人们沉默地看着山上的观测站,双方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愿。那是一种新式的边界——不再以国界或街道划分,而以“移动”与“固定”、“漂浮”与“陆地”来界定阵营。
“他们要去哪里?”陈暮问。
“哪里都去,也哪里都不去。”苏晓说,“只是不想在原地等死。”
那天下午,他们决定下山。
不是因为观测站不安全,而是因为苏晓在梦里看到了新的画面:陈暮站在某个图书馆的屋顶,手里拿着一本书,身后是不断上涨的水面。而这一次,她没有出现在画面里。
“这意味着什么?”陈暮问。他们已经开始接受苏晓的梦境具有某种预言性质。
“意味着如果我不改变选择,这次我会失去找到你的机会。”苏晓正在整理背包,“我们必须去城区,去图书馆区域。”
“为什么是图书馆?”
“因为书里可能有地图,”苏晓说,“也可能因为,在文明沉没时,有人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知识应该存在的地方。”
他们用找到的皮划艇下山。水面已经淹到了原先五层楼的高度,只有少数高层建筑还露出顶部。城市变成了群岛,每栋大楼都是一个孤岛。有些楼顶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晾晒的衣物、用反光材料拼成的SOS信号、甚至还有小型菜园。
经过一栋写字楼时,他们听到了钢琴声。
声音从十六层的某个窗口飘出,弹的是《月光》第一乐章。弹奏者技法生疏,经常停顿,但仍在坚持。水面离那个窗口只有不到两米,弹琴的人随时可能被上涨的水位逼向更高处,或者放弃。
陈暮让皮划艇停在水面,静静听完了整首曲子。弹奏结束后,楼里传来掌声——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七八个人在鼓掌。
“音乐协会,”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们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从窗口探出身来,“我们是附近音乐学院的老师和学生,洪水来的时候正好在这里开研讨会。现在我们是‘水上音乐厅’。”
“为什么不撤离?”苏晓问。
“撤离到哪里去?”男人笑了,“这里至少还有三台钢琴、两把小提琴,以及完整的乐谱库。而且,水位每上涨一层,我们就向上搬一层。等搬到顶层,如果水还在涨,我们就弹着琴沉没。很浪漫,不是吗?”
陈暮想说这不浪漫,这很疯狂。但他看到男人眼里的光,那是某种超越求生本能的东西。
“需要食物吗?”苏晓从背包里拿出两包压缩饼干,用绳子系好抛上去。
男人接住,深深鞠躬:“谢谢。作为回报,明天下午三点,我们演奏德彪西的《沉没的教堂》。欢迎来听。”
皮划艇继续前行。转过街角,他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栋豪华酒店,顶楼的直升机停机坪上挤满了人。有人在争吵,有人在推搡,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用警棍维持秩序。远处传来直升机的声音,但飞来的不是救援队,而是私人的小型直升机。它悬停在停机坪上方,放下绳梯,接走了两个人——一个抱着狗的女人和一个提着手提箱的男人。
下面的人群爆发出愤怒的吼声。有人试图抓住绳梯,被保安拖下来。直升机迅速拉升,消失在铅灰色的天空。
“票价是一公斤黄金,或者等值的稀有药品。”旁边飘来一艘自制木筏,筏上的老人平静地说,“我昨天看见的,明码标价。”
“您怎么不去?”陈暮问。
老人笑了,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我七十四岁了,我的黄金是我的回忆,带不走。而且,”他指了指水下,“我老伴在下面。我走了,谁陪她说话?”
木筏慢慢漂远。老人从怀里掏出口琴,吹起了《茉莉花》。琴声在水面飘荡,比刚才的钢琴更寂寞,也更坚韧。
苏晓看着这一幕,心脏忽然收紧。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五年前车祸去世,埋在城西的墓园。现在墓园应该已经在十米深的水下了。也好,他们永远在一起,不会被这场洪水分离。
“图书馆到了。”陈暮说。
市图书馆是一栋老建筑,只有八层。现在只有最上面两层还露出水面。建筑外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漂浮物:轮胎、泡沫箱、捆扎在一起的空塑料瓶。显然有人试图让整栋楼浮起来,但失败了。
入口在五层的位置,现在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水面刚好与门槛齐平。里面传来争吵声。
“地图是我们找到的!”
“图书馆是公共财产!所有资料都应该共享!”
皮划艇划进黑暗的通道。手电筒的光束切开浑浊的空气,照亮漂浮的书籍和破碎的书架。水面上漂着各种书页,像死去的蝴蝶。
声音从楼梯间传来。他们循声而上,在七层的大阅览室看到了对峙的两群人。
一边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护着一台防水平板电脑。另一边是五个中年人,手里拿着棍棒和菜刀。中间的地上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纸质地图——是城市排水系统管网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
“地下管网,”陈暮低声说,“有些人认为地下空间可以避难。”
“他们错了,”苏晓说,“第一批被淹的就是地下设施。梦里我见过,里面的人……”
她没说完,但陈暮明白了。
“都住手!”苏晓提高声音,走进阅览室。
所有人都转过头。手电光在她脸上晃动。
“你们是谁?”拿菜刀的中年男人警惕地问。
“能看懂地图的人。”苏晓走到地图前,蹲下,用手指沿着红色标记画线,“你们在找通往污水处理厂的干管,认为那里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建立地下避难所,对吗?”
年轻人中的女孩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最明显的错误。”苏晓抬头,“污水厂在海边,海拔负三米。现在海平面至少上升了十五米,整个系统已经反向灌满。你们下去,只会进入一个巨大的水牢。”
“她说得对。”陈暮也走过来,指着地图上的等高线,“而且这些标注的入口,大部分已经被建筑废墟掩埋。就算没淹死,也会被困死。”
中年男人的手松了松,菜刀垂下来:“那……我们还能去哪里?”
“向上。”苏晓说,“或者向西。但不能向下。”
“我们有这张地图,”年轻人中的高个子说,“还有图书馆数据库里下载的全市建筑结构图。我们知道哪些大楼的结构坚固,哪些有独立发电系统,哪些顶楼有直升机停机坪。”
“信息就是力量,”另一个年轻人补充,“我们可以交易。”
苏晓看着他们。三个年轻人看起来都是大学生模样,脸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五个中年人则是典型的市民,被灾难剥离了日常生活的保护壳,露出生存本能中最原始的部分。
“交易的前提是活着,”她说,“而活着需要合作。”
她提议:共享信息,组成临时团队。年轻人提供数据和地理知识,中年人提供实际生存经验——他们中有一个是建筑工人,一个是电工,一个是厨师。剩下两个,一个是退休教师,一个是社区医院的护士。
“我们需要船,”陈暮说,“更大的,能长途航行的船。”
“顶楼有艘帆船,”电工突然说,“真的,我上周上去看过。是图书馆之前搞活动用的展示品,但它是真的,七米长,桅杆可以拆装。”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图书馆顶层。雨已经变小,变成绵密的雾状水汽。在露台的临时遮雨棚下,确实停着一艘白色帆船——不是模型,而是真正的玻璃钢船体,配有完整的帆具和舵。
“去年‘海洋文化周’的展品,”退休教师回忆起来,“本来活动结束后要运走的,但赞助商破产了,就一直放在这里。”
陈暮检查船体:“结构完好,没有裂缝。帆布需要晾晒,但还能用。问题是——怎么把它弄到水里?”
从八楼到水面,有二十多米的高度差。
建筑工人走到露台边缘,向下看:“可以用滑轮组。图书馆里有展览用的吊装设备,我见过。如果能找到足够长的绳索……”
“图书馆没有,但隔壁的体育馆有。”护士说,“我儿子在那里练攀岩,他们有很多专业的登山绳。”
计划迅速成型。电工和建筑工人去体育馆找绳索和滑轮,厨师和护士准备食物和水,年轻人们继续整理有用的电子资料。退休教师留在原地,用望远镜观察水面情况。
苏晓和陈暮负责统筹。但苏晓的心思不全在这里。
她又开始心悸。这次不是模糊的预感,而是具体的画面:陈暮在装船时,一根松动的钢梁从天花板上落下……
“陈暮,”她拉住正要离开的他,“等等。”
“怎么了?”
“我跟你一起去体育馆。”
陈暮想说什么,但看到她的眼神,点了点头。
体育馆的入口在三楼窗户。他们从图书馆的窗户爬出,沿着外墙突出的装饰条小心移动,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水。陈暮在前,苏晓在后。就在他们抓住体育馆窗框时,苏晓猛地回头——
一根锈蚀的排水管从图书馆外墙上脱落,砸在他们刚才经过的位置,溅起巨大的水花。
陈暮脸色发白:“你怎么……”
“梦到了。”苏晓简短地说,爬进窗户。
体育馆内部更暗。水淹到了二楼看台,篮球架只露出最上面的篮板。攀岩墙在另一侧,幸运的是,存放装备的柜子在高处的管理员办公室里。
他们找到了一整箱登山绳、安全带、滑轮、岩钉。还意外发现了几个防水袋和一套净水设备。
“像是有人准备好的。”陈暮检查着装备,“太齐全了。”
苏晓在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一张便条,上面的字迹娟秀:
“给后来者:如果你需要这些装备,说明你已经决定离开,而不是等待。祝你好运。记住,真正的方向不是地图上的位置,而是你心里那个必须抵达的地方。——秦”
“秦博士。”苏晓轻声说。
“她预料到会有人需要这个?”陈暮皱眉。
“她预料到会有人选择冒险,而不是苟活。”苏晓把便条收进口袋,“她在筛选。筛选那些值得进入新时代的人。”
带着装备返回图书馆,工程已经开始。建筑工人设计了简易的滑轮系统,帆船被小心地移出遮雨棚,悬在露台边缘。绳索穿过多个滑轮,分散重量。
“需要二十个人同时拉,”建筑工人说,“我们有八个人,不够。”
就在此时,水面传来口琴声。是那个七十四岁的老人,他的木筏漂到了图书馆附近。听到他们的需求,老人笑了:“我认识一些邻居,他们都躲在附近的楼里。如果你们愿意分享帆船上的空间……”
半小时后,十六个人聚集在图书馆屋顶。有老人,有带着孩子的母亲,有受伤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水上音乐厅”那栋楼的幸存者,钢琴声是他们求救的信号。
“音乐是种密码,”退休教师恍然大悟,“他们不是单纯在演奏,是在召唤同类。”
帆船缓缓下降。二十个人拉着绳索,步调一致。船体擦过建筑外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最后平稳地落在水面上,溅起浪花。
成功了。
人们开始登船。帆船设计载客十人,现在要挤下二十三人。食物、水、装备占据了更多空间。每个人都只被允许带一个最小的随身包。
苏晓最后一个登船。她站在船舷边,回望图书馆顶层。在那里,他们留下了一份拷贝的数据硬盘和一张手绘地图,标注了他们知道的幸存者位置和安全路线。
“给后来者。”她说,重复秦博士的话。
帆升起。风从东方来,带着海水的咸味和城市腐烂的气息。陈暮掌舵,年轻人中懂航海的那个负责调整帆索。
船缓缓离开图书馆,驶入宽阔的水道——那曾经是城市的主干道。
“我们去哪里?”有人问。
“向西。”苏晓说,“去河流上游,然后转陆路,向高原。”
“高原上有什么?”
“春天,”苏晓看向远方,“和第二次机会。”
船划过水面,经过那栋还有钢琴声的大楼。窗口探出几个人,向他们挥手。楼上传来琴声,这次是《一路平安》。
帆船上,七十四岁的老人举起口琴,吹响了回应。
两种乐器,一种告别。
城市在他们身后沉没。不是瞬间的崩塌,而是缓慢的、不可逆的溶解。建筑像疲惫的巨人,一栋接一栋地没入水中,只留下最高处的尖顶,像墓碑。
夜晚降临前,他们抵达了城市边缘。前方是开阔水域,曾经是郊区的农田,现在是一片内陆海。导航只能依靠陈暮携带的军用指南针和年轻人平板电脑里下载的卫星地图——最后更新日期是十七天前。
苏晓靠在船舷上,看着水中倒映的暗红色天空。水面上漂着各种东西:塑料椅、玩具熊、相框、一本翻开的日记本。有个年轻女孩的尸体浮在不远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猫。猫还活着,在女孩冰冷的臂弯里瑟瑟发抖。
陈暮调转船头,小心地靠近。苏晓伸手,把猫抱上船。小猫浑身湿透,但没有挣扎,只是睁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给她起个名字吧。”有人说。
“幸存者。”苏晓说。
猫在她怀里发出微弱的呼噜声,像是终于放松下来。
夜幕完全降临。船在黑暗中航行,只靠一盏从图书馆找到的煤油灯照明。人们挤在一起取暖,分享有限的食物和水。护士在照顾一个发烧的孩子,厨师在用酒精炉加热罐头。
陈暮把舵交给懂航海的年轻人,走到苏晓身边坐下。
“如果这场雨是末日,”他低声问,“那为什么我们还在努力活下去?”
“因为末日不是终结,”苏晓望着星空,那些星星在雨后格外清晰,“末日只是一种……转换。从一种存在形式,转换成另一种。”
“像肺鱼?”
“像所有不得不改变的东西。”
她没说的是,在她的梦里,这场雨只是序幕。真正的转换还没有开始。当人类被迫在水中寻找新的生存方式时,有些变化会从身体内部发生,有些则从灵魂深处开始。
而她的梦,似乎总是在追赶现实,又似乎总是在预示现实。
猫在她怀里动了动,抬头看向水面。
苏晓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水下有光。
不是反射的星光,而是幽幽的、自发的蓝绿色荧光。光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像是水下有另一个倒置的星空。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陈暮拿出手电,照向水面。光线穿透几米深的水,照亮了下面的景象:
那是一栋完全淹没的居民楼。窗户里透出蓝绿色的光,光的源头是——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的皮肤呈现半透明状,隐约可见皮下组织的荧光。有些在房间里缓慢游动,有些站在窗前,仰头看着水面上的船。他们的眼睛也发出同样的光,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幽幽的光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水下的“人”之一抬起手,贴在玻璃上。手掌的形状清晰可见,但指间有蹼状的薄膜。
“第二层皮肤……”陈暮喃喃道,“秦博士的实验……已经开始了。”
苏晓的心脏狂跳。在她的梦里,她见过这个画面无数次,但每一次都以为只是象征——人类在洪水中变成鱼类。她从未想过,这是字面意义上的真实。
船安静地划过这片水域。水下的光点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像是某种无声的送别,或者观察。
直到驶出很远,荧光才渐渐消失在深水中。
船上死一般寂静。
许久,七十四岁的老人轻声说:“我老伴不喜欢水。她连游泳池都不敢下。”
没有人回应。每个人都在消化刚才看到的景象——那可能是人类的未来,也可能是人类的终点。
苏晓抱着猫,感觉到它温暖的体温。这个小生命对刚才的水下奇观毫无反应,只是专注地舔着爪子,清理自己。
也许在猫的眼里,人类变成什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的温暖,此刻的安全,此刻还有人愿意把它从水中抱起。
“我们还有多远?”孩子问。
“很远,”苏晓回答,“但我们会到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她看向掌舵的陈暮,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黑暗的水道,“我们选择了出发,而不是等待。这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帆船在夜色中继续向西。水下深处,那些发光的身影聚在一起,像是在商议,又像是在祈祷。他们的鳃在颈侧轻轻开合,过滤着水中的氧气,也过滤着这个正在消失的旧世界最后的讯息。
而在更深的意识层面,秦博士的“观察记录”正在加密频道中传输:
“第十九天,确认‘转化者’在第四区出现。转化率约千分之一,均为自愿注射‘第二层皮肤’试剂者。他们没有失去意识,而是获得了新的感知方式。他们在学习用水下频率交流。他们称自己为‘溯洄者’——逆流而上,回到生命最初的形态。
“陆生人类仍在坚持他们的方向。有趣的是,选择向西、向高原的群体,与选择转化、向水深处探索的群体,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心理特征。前者执着于‘保持原样’,后者接受‘成为新样’。
“这场雨不是灾难。这是一场考试。题目是:当环境不再支持你现在的样子,你是改变环境,还是改变自己?
“两个答案,可能都是对的。也可能,都是错的。
“继续观察。”
记录结束。秦博士关掉设备,看向自己手臂上正在形成的半透明薄膜。她也注射了试剂。但她还没有决定,是留在水面之上,还是沉入水底。
船上的苏晓忽然打了个寒颤。她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某个地方注视着她。不是敌意,不是善意,只是纯粹的好奇——像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
她抬头,看向无星的夜空。雨已经停了,但云层依然厚重。
在云的后面,在洪水无法触及的高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耐心等待。
等待所有人做出选择。
等待新时代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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