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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乱来
弗筠刚来得及披上外衣,就听“咣当”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齐刷刷涌进几个官兵,不由分说就开始翻箱倒柜,把她的衣裳首饰粗暴地扬了一地。
“官爷,你们这是找什么呢?轻点轻点,都是值钱的东西。”
弗筠心疼地跟着蹲在地上捡,可捡的速度压根儿赶不上扔的速度。
荷包里的铜钱不知怎的也逃了出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她便舍了首饰,去追那三枚铜钱,好容易捡起了两枚。
剩下的一枚滚到了堂屋里,她正欲去捡,一只沾满污泥的鞋突然出现,将那枚铜钱踩在了脚底下。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白日里那张讨厌的面孔,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形容比白日里更狼狈了些,眼神也更锋利了些。
动作还真快,这就摸过来了。
弗筠心里有些烦躁,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弯着唇角跟他招呼,“呦,大人又见面了啊。劳烦抬抬脚,您踩了我的东西。”
章舜顷抬起脚面,经他一踩,脚底下的泥巴也嵌入“景佑通宝”四个字的缝隙里。
弗筠叹了口气,徒手捡起来,走向门后的面盆架,将铜钱投入盆中清水里仔细地濯洗,仿佛那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情。
见她如此镇定自若,章舜顷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眼睛在三间房里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不一会儿的工夫,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零零碎碎被扬了满地,官兵甚至连床底和梁上都摸了个遍,别说是人了,连只老鼠都没看见,只好摇头摆手前来复命。
章舜顷吩咐他们去别处搜,自己仍留在弗筠屋里,注视着满地的狼藉,忽然向书房走去。
这里布置极其简单,西墙摆着一架随墙书橱,一张长条书案,一把官帽椅,角落里堆着一个箱笼,其余便是些花几之类的装饰,一目了然。
书架上放着的书目,多是些《周易》《卜筮正宗》《渊海子平》《梅花易数》之类的占卜命理书籍,章舜顷眼眶微微弯起,问道,“你会占卜?”
“瞎琢磨而已,这也犯法?”
章舜顷循声回头,弗筠仍站在面盆架前,甩着手上的水珠,平静得有些太反常了。他眼神里尽是赤裸裸的审视,意有所指道,“犯法的事,你也没少做吧。”
弗筠像是听到笑话般忍俊不禁,耸了耸肩,十分无奈道,“大人报复心可真重,我不过是呛了大人几句,怎么在大人眼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了呢。”
说完,她便擦干了手,顺势将铜钱收进荷包,便开始收拾满地狼藉,毫不理会房间里凭空多出来的人。
章舜顷移步到堂屋圆桌旁的绣墩坐下,边看她收拾边问话,“你既是凌仙的姐妹,知晓有人想为她赎身吗?”
“知道啊,不是个外地的客商嘛。”弗筠头也不抬,只顾着捡地上的耳环簪子,甚是随便地回答章舜顷的问题。
“那位客商跟她是什么关系?”
弗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冲他一笑,“青楼里的男女还能有什么关系,嫖客跟妓女的关系呗。”
章舜顷听到这个说法,微微蹙起了眉,但他没被弗筠轻易糊弄过去,“照你这么说,他们是萍水相逢,那客商何以见了凌仙一面,便要为她赎身呢。”
弗筠眉心挑起,“为何不能?徐公子也是见了我一面,就想娶我进门呢。”
“……他是疯了吧。”
章舜顷沉入深深的震撼里,原以为徐鸣珂只是意志消沉想寻欢作乐麻痹自己,没想到他病得比自己想象得还重。
当众淫丨乱就罢了,竟然想娶妓女进家门,他是生怕徐沅郴不会被气死吗?
他足足沉默了半晌,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绪,继续提问,“你见过那位客商吗?”
“我尚未梳拢,怎么能随便见外客呢,又不是我的主顾。”
章舜顷有些不太习惯她的措辞,怎么跟卖肉似的,还主顾主顾的,他挠了挠眉心,又问,“你今日在大报恩寺,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弗筠将散落在地的首饰放进了抽屉里,因起身太猛突然有阵眩晕,便顺势坐在妆台前,凝神想了一会儿道,“没有。”
迄今为止,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像是窝藏罪犯的表现。要么她是果真无辜,要么就是她魔高一丈。
章舜顷心中的天平隐隐偏向了后者,绝非因他对风尘女有所偏见,而是多年浸淫在案海里的经验使然。
直觉这种东西,说起来没有道理,可在他身上,却是屡试不爽。
对眼前这位看似弱柳扶风的女子,章舜顷难得滋生出严阵以待的警惕和认真,他起身来到她面前,掏出随身携带的画像,问道,“你确定今日没有见过此人?”
说话间,章舜顷的目光几乎钉在了她脸上。
弗筠的目光有些空泛茫然,蹙眉似乎是在搜寻自己的记忆,最终十分笃定地摇摇头,“我没见过。”
完美地挑不出一丝毛病,这种滑不溜秋浑然没有抓手的感觉,太糟糕了。
短短一日里,他先后两次遭遇到使之气馁的境地,这在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实在不常见。
许是为了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他仍站在原地垂死挣扎,思索着一切不对劲之处。
弗筠见他停止了审问,便起身越过他去整理衣柜,层层叠叠的素色衣裙,簇簇堆了一地。
章舜顷发愣地盯了许久,直到弗筠频频看他露出困惑的神色,他才意识到在女子闺房里无端地杵着甚是不妥,便提步离开,准备看看在其他地方搜查的官兵有无收获。
人还未走出房门,便有官兵迈着小快步冲了过来,语调里有藏不住的起伏,“章大人,嫌犯没搜到,但是王捕快找到了疑似他藏身过的痕迹,就在后头那间屋子,据鸨母说是凌仙的住处。”
果然如他所料,章舜顷荡清了周身阴霾,忍不住咧开嘴角,回头看向那位仍在背对着他整理衣裙的女子。
真会装模作样。
章舜顷又下了命令,“应该就在这附近,他跑不远,去调南城兵马司的人手,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然后他便煞神附体一般,一步一步朝弗筠走去,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儿罩在了暗影里。
“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章舜顷的个头儿比寻常男子都要高上一截,弗筠在长身体的年纪却顿顿忍饥挨饿,站直了身子也将将够到他的肩膀,只能使劲儿仰头对上他的脸,貌似费解不已,“大人在说什么?”
章舜顷无奈而笑,不再跟她打太极,用冷肃的声线道,“还在跟我装?他原本在城外,是谁把他带进了城里?”
弗筠睁着懵懂的眼睛,问道,“你说的‘他’是画像上的人吗?我哪里知道?”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章舜顷猝然钳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着往外走。
弗筠被他箍得手腕生疼,用力掰也掰不开,只能吵嚷道,“朋友妻,不可欺。你这样对得起徐公子吗?”
章舜顷冷笑了一声,“朋友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可能让你跟徐鸣珂在一起的。”
一圈官兵,将凌仙的住处围成了铁桶,准确地说,连弗筠的住处也在铁桶范围之内。
陈妈妈被拦在铁桶之外,急得团团转,又见章舜顷拽麻袋一样将弗筠从屋里拽出来,一时五内俱乱,妄图将臃肿的身躯从缝隙中挤进来,“官爷,这是闹什么呢?”
章舜顷脚步未停,像是未听到她的话。弗筠宛若看到救星,潸然欲泣,冲着陈妈妈大喊道,“妈妈救我,他要对我乱来。”
陈妈妈知道弗筠一向言过其实,说的话总得挤出水再掂量轻重,然而她实在搞不明白眼前这一坨乱麻。
就在她茫然之际,章舜顷却对着弗筠说了一句让她大为震撼的话,“我今日就是要对你乱来了怎么样吧。”说完这话,他又吩咐官兵,“好好守住了,不要放一个人进来。”
众目睽睽的,这是什么怪癖好。
陈妈妈顿时张口结舌,然而她不愧见多识广,只愣了一愣,便记起自家是做生意的,大着胆子提醒道,“咱家姑娘还没梳拢呢,大人再心急也得按章程办事吧。”
“滚。”
有官兵识相地往后一挤,陈妈妈立刻屁股着了地。
章舜顷将弗筠拖后屋后,恰有一人迎面而来,是白日里在大报恩寺见到的捕头王石。
“说吧,有什么发现?”章舜顷开口问道。
王石今日沿着车辙痕迹追寻失踪的凌仙下落,虽未擒到贼人,但也不算毫无收获。
第一桩收获就是,贼人最后留下的清晰可辨的车辙,通往入城的方向;
次一桩收获却是,他痴迷于追踪车辙时,并未留意到捕快队伍里突然少了一号人,最后还是在后山一个捕猎坑里,发现了掉队的捕快,身上衣裳被剥了个干净,却好歹留了条命。
然而,最大的收获还是,他将前两桩收获报告给眼前人后,便被要来随行搜捕毁陵犯。
他感到祖坟上的青烟隐隐有冒尖之势,在京官面前露脸的机会千载难逢,他必须得好好把握。
王石提着灯,径直来到弗筠屋后的一扇窗下。
合寻花问柳之名,晓花苑遍植花木,处处都是匠人心思,连檐下边边角角,也有怪石错落,自成一景。
因此地背阴,近日雨水又颇多,怪石上便覆了一层青苔,而正对着窗下的一处,原本平整的青苔有一块突兀的残缺,沾染了草渍的脚印,延伸到庭前一溜花街铺地上,用手指一拈,尚且新鲜。
他慢慢挪动脚步,便显出那人的行动轨迹:“逃犯应是在此处落脚,然而走正门进了屋里。”说着,便带路往前。
章舜顷不自觉又加重了手里的力气,瞟了眼身边的弗筠,唇角勾起冷冷且蔑然的笑。
弗筠干脆不再挣扎,由他拽着跌跌撞撞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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