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江东无鼠辈

　　第二天一早，等孙权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已凉透。

　　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房间里已没了孙策的身影。孙权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跳下床，哒哒哒地跑到门外，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吴夫人。

　　“母亲安好。”孙权稳住身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随即仰起小脸，急切地问：“母亲，阿兄呢？”

　　吴夫人弯下腰，替他理了理睡得翘起的发丝：“你阿兄天刚蒙蒙亮就出发去书院了，从寿春到舒县足有一百七十里路（70公里左右），若不走得早些，天黑前便赶不到学舍了。”

　　她轻叹一声，既心疼长子的奔波，又欣慰他的勤勉：“李公素有贤名，其学贯通经史，尤精韬略，为了求学，便是路途远些也是值得的。”

　　用早膳时，气氛明显冷清了许多，孙策在时，他总能找到些话题说个不停。他一走，这顿早膳吃得格外安静。

　　吴夫人细心地将肉羹吹凉，放到孙权面前，看着安静进食的幼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孙坚道：“夫君，权儿的启蒙先生前些日子来辞馆，说他受友人举荐，开年便要北上就任。他夸赞权儿天资颖悟，建议我们请高明些的先生，莫要耽误了孩子。”

　　孙坚闻言，放下箸，目光落在孙权身上。他这一年在外征战，对子女的学业关心不多，印象中离家时，幼子似乎还在学《苍颉》、《急就》这类启蒙字书。

　　“权儿现在学到何处了？”

　　吴夫人放下汤匙细数道：“《苍颉》、《急就》这类蒙书早已学完。经学方面，《孝经》已能通篇讲诵，《尔雅》的释词解义也掌握了十之七八，如今正在精读《论语》，已学至《里仁》篇。诗词方面正在读《诗经》，已精读了《文王》、《鹿鸣》、《棠棣》等三十余篇，先生夸他记性极佳，释义也常有独到见解。”

　　说到此处，她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忧虑：“出了年，权儿便四岁了，是该为他寻一位学问扎实、品行端方的正经老师了。”

　　一直安静听着的孙权，此刻脑子一个念头猛地钻了出来。

　　他立刻放下小碗，站起身，大声道：“阿父，阿母，儿想去李公门下读书！”

　　这话一出，孙坚和吴夫人都是一怔。

　　吴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权儿，你的心思母亲明白，是想去找你兄长玩耍，是不是？李公精舍虽好，可其中学子最小也有七岁，你一个三岁稚童，如何能适应？饮食起居，无人照料，叫我和你阿父如何放心？”

　　孙坚也皱起了眉：“胡闹！你兄长是去求学，不是去玩耍。你留在寿春，为父自会为你寻觅良师。李公门下，目前非你所能企及。”

　　若是没获得光幕之前的孙权，被父母这般明确拒绝，只怕早就委屈地退缩了。但如今的孙权已不是三日前的孙权了，他不能放弃。

　　“儿并非只为寻兄！”孙权思绪涌动，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更有条理：“母亲方才也说，先生赞儿天资尚可，既如此，为何不能去更好的师门？李公名满天下，学富五车，乃是良师。儿虽年幼，愿努力向学，绝不叫苦！路程遥远，儿不怕颠簸！学馆无人照料，儿可以学着照顾自己！”

　　他这番“据理力争”，逻辑清晰，目标明确，全然不似一个三岁孩童能说出的话。孙坚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吴夫人更是掩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幼子。

　　“你……”孙坚一时语塞，他重新打量起这个总是安静待在角落的儿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竟有如此心思和口才。

　　孙权见父母似有动摇，趁热打铁道：“阿父常教导，男儿志在四方。求学之路，岂能因年幼而畏缩？昔有甘罗十二岁拜相，项橐七岁为孔子师。儿不敢自比先贤，但求一个向贤者学习的机会！”

　　厅中一片寂静。

　　孙坚和吴夫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孙坚沉默了。孙权展现出的早慧和志向，远超他的预期。但让一个三岁孩子远赴庐江求学，身为人父又如何能安心？

　　吴夫人心细，想到的更多是实际困难，她蹲下身，拉着孙权的手，温言道：“权儿，你有此志向，母亲心甚慰。只是你毕竟年幼，离不得人。李公精舍规矩严，课业重，你兄长尚且需要全力以赴，你去了，课业若跟不上，反受其累，伤了求学之心，岂非不美？不若先在寿春打好根基，待年长几岁，若仍有意，再去不迟。”

　　孙权知道，这是父母最后的底线了。他看出父亲眼中的惊异与权衡，也听出母亲话语中的关切与不忍。他不能再强硬逼迫，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他低下头，退步道：“那儿……儿会在家好好学。请阿父阿母，为儿寻一位……不输李公太多的老师。”

　　他以退为进，不再执着于立刻前往舒县，却将选择老师的标准提到了“不输李公”的高度。

　　孙坚没有说话，他打量着儿子，开始思考，让幼子也拜入李公门下的可能性。

　　入夜，月华如水。

　　孙坚靠在榻上，并无睡意，吴夫人温柔地依偎在他身侧。

　　“夫人，此番在军中，听得一些西面退下来的老兵谈及西羌诸部动向，甚是忧心啊。”

　　吴夫人微微抬头，她并非只知后宅方圆的无知妇孺，略一思忖便轻声接话：“夫君可是忧心西羌战事再起？”

　　“不得不忧。”孙坚轻叹一声，搂着夫人的手臂紧了紧，“朝廷为了平定西羌，数十年来耗费钱粮以百亿计，征发的徭役兵役更是压得百姓喘不过气。如今为了扑灭八州黄巾，朝廷精锐尽出，国库为之一空，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中原这片战场。西线……怕是已然空虚，顾不过来了。”

　　“那些羌人彪悍难驯，见我大汉内部生乱，中枢疲弱，岂会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吴夫人听着孙坚抽丝剥茧的分析，心中也蒙上了一层忧虑，她隐约觉得，这纷乱的世道，恐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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