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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月亮08
两人不欢而散。
不知过去多久,电话响起。
星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柔软了些许,期待地看向手机屏幕。
不是兰。
号码归属地像枚灼热的烙印,烫着她的视网膜。
而这一次,她没有挂断。
她看着它响,一声,两声,三声。然后,在第四声响起前,她按下了接听,动作快得像是怕自己反悔。
“喂。”
声音出口,比星想象中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星?”
是前任的声音。
时隔两个月,穿过听筒,依然能精准刺中星胸腔里从未真正愈合的钝痛处。
“嗯。”星闭上眼,开了扬声器后把手机放到一旁,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声音远一些。“有事吗?”
那边吸了吸鼻子,像是感冒,又像是才哭过,“我昨晚梦见你了。梦见你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怎么抓都抓不住……醒来心慌得厉害。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星的指尖陷进掌心。
“我没事。”她说。
“你还在外面旅行吗?什么时候……回来?”那个回来说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也带着星曾经无比熟悉的依赖。
星的喉咙发紧。
回来。
那个城市,那间公寓,那些一起挑选的家具——画面汹涌而至,带着残存余温。
“……看情况。”
“我……”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我路过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花店,它关门了。换成了奶茶店。我站在那里,突然就走不动了。星,我好像,还是没办法习惯。”
不是控诉,是坦白。坦白自己的无能为力,坦白那份庞大的失落。这种坦白,曾经是她们关系中让星最无法招架的东西。
它不指责,只展示伤口,于是所有转身都像一种残忍。
“花店关门,很正常。”星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
“不只是花店。”那边的哭声终于压不住了,开始啜泣,“是我们的一切,都在消失。我昨天整理东西,找到你落下的耳钉。就一只。我拿着它,坐在客厅地板上,坐了一下午。我觉得……我好像把你也弄丢了。”
那只耳钉。星想起来了。很普通的银色小圈,戴久了有点发黑。她离开时根本没想起它。
原来它还在那里。
一种复杂的情绪攥住了她。有心痛,有愧疚,还有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慰藉。
慰藉于自己仍被如此具体地记得,慰藉于有人因她的离去而长久地停留在原地。这慰藉带着毒,她知道,但它真实存在,在她灵魂深处那个渴望被证明“重要”的角落低吟。
“过去的事……”她重复着那句苍白的话,却无法像对兰说出“我只能接受”时那样笃定。
“真的能过去吗?”那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星,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我认识新的人,去新的地方,可是哪里都有你的影子。我好像被困住了。困在有你的回忆里,出不去了。”
困住了。
星想起兰。兰说她住在自己建造的牢笼里。
可此刻,她感觉自己正被另一个牢笼呼唤。
在那里,她是被需要的中心,是痛苦的意义,是被弄丢了的珍贵之物。
这种角色沉重得令人窒息,却也奇异地带给她某种扭曲的安心感。
至少在那里,她的存在是有重量的,是被人以全身心的痛楚来确认的。
而兰呢?兰不需要她拯救。兰看见她的牢笼,她的恐惧,她的自恋,然后说“我累了”。
兰要的是平等对视,是共同坠落,是真实的回应。
那太未知了,太需要她走出受害者或拯救者的安全剧本了。
“别哭了。”星说着,声音却软了下来,“哭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抽泣声断断续续,“我有时候想,如果那时候我能更懂事一点,能看到你,接住你,是不是就不会……”
“别说了。”星打断她。
她不想听那些如果。
但她打断的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一种无力的阻挠。阻挠那些同样会刺痛她自己的可能性。
“耳钉……你留着吧。或者,扔了。随你。”她最终说。
给出了一个没有真正边界的模糊选择。
她无法狠心说扔了,那像一种最后的抹杀;也无法温柔说留着吧,那像一种无望的鼓励。
电话那头传来深呼吸,似乎在努力平复。“你还会回来吗?哪怕只是,取走你的东西?或者,我们再见一面?”
星闭上了眼睛。眼前闪过兰昨晚靠在墙边,眼圈发红说“我累了”的样子。也闪过这个声音的主人,坐在满地回忆碎片中的样子。
她感到自己被撕扯。一边是崭新的却布满尖锐真相的未来;一边是充满痛苦的过去。前者要求她成长,后者允许她停留在旧模式里。
“……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以后再说。”她避开了直接回答,给出了一个充满回旋余地的说法。
这是一个承诺吗?
不是。
这是一个延迟吗?
是的。
它把决定推给了模糊的以后,给了双方一个暂时喘息的借口。也给了星自己一个缓冲。
让她不用在今晚,在电话里,做出任何毫无回旋余地的决定。
“好……我等你消息。”那边的声音恢复些许平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长久地寂静。
星没有动。掌心的钝痛已经消失,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印子。
她看着黑暗,心里没有解脱,只有一片更沉重的迷茫和疲惫。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没有坚决地划清界限,她没有像对兰宣称接受那样,去接受与前任关系的彻底终结。
她给出了一种留有后路的暧昧回应。
这种暧昧,是对兰的背叛吗?
还是说,这恰恰证明了她还没有准备好进入兰所代表的那种关系?
......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星给兰发了条消息。打了几行字,又删掉。最后只留下:
“有急事需处理,先回我城市一趟。航班已定。”
她盯着急事两个字。
它们像一层薄纱,掩盖了底下复杂晦暗的真实。
她没有提那通电话,没有提前任,没有提自己内心的撕扯和未决。
她不知道兰会怎么解读。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羞愧。但手指已经松开。
兰的回复来得很快,依旧只有一个字:
“好。”
没有追问什么急事,没有说我陪你,没有流露任何失望或挽留。只有一个平静到疏离的好。
星看着那个字,忽然清楚意识到:这一次,兰真的没有追上来。
飞机起飞时,失重感袭来。
星看着窗外,这个与兰相遇的城市正在迅速变小、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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