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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魂?
翌日,天还未透亮,窗纸都还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
花瑶躺在榻上,似还在睡梦中,眉头却紧锁着。
她是被砸门般的叫嚷声吵醒的。
到底是谁!
大清早的,哪来的熊孩子,让她逮到了,她非得揍他一顿。
门外声音越发尖利,“二姐姐,二姐姐!我带了新的蛐蛐,比上次那只勇猛。”
花瑶翻了个身,抬手把耳朵捂得严实。
“二姐姐,二姐姐你快出来啊,这次我定不让祖母知晓,我特意起早就往这赶,母亲都没瞧见!”
花瑶睁开眼,一脸哀怨的望着账顶。
她听见翩竹压着嗓子急劝,“公子,你快别叫了,姑娘还在歇息呢。”
来人像被激怒,声音蛮横无理,伴随着走近的脚步声,“滚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小爷。”
“公子!姑娘真的还在歇息……”翩竹声音又慌又急。
紧接着,“啪”一声脆响。
花瑶心下一颤,焦急撑着身子坐起。
她摸索着抓起榻边的外衫,草草系上缕带。
刚拉开门,划破天际的嚎叫声迎面扑来,“啊!我的蛐蛐。”
花瑶震惊,看着眼前的景象……翩竹正惶恐的缩着手站在一边,一个男孩正蹲在地上找着什么,他面前是一个散落的蛐蛐盒。
她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翩竹挨打了。
“姑娘。”翩竹埋头敛目,声音自责又委屈。
花凌正找着蛐蛐,听见声音,连忙抬头站起。
看见花瑶,他的戾气消了大半,脸上挂起热切的笑容,“二姐姐。”
花瑶看着眼前的男孩。锦衣玉襟,眉目清俊。他便是花凌吧。
花凌对着花瑶格外热络,“二姐姐,我本是给你抓了新的蛐蛐,”说着他狠狠瞪向一旁的翩竹,“都是她!她阻着我见你,还打翻了我的蛐蛐。”
天色未明,那蛐蛐一会就找不见了,他越想越气。
花瑶观察着他的神情,“你看这样如何?她打翻了你的蛐蛐,改日我挑一只还于你,但今日你来我院中大吼大叫,还出言中伤我的人,是不是得先给她赔罪?”
翩竹说过,花凌被方姨娘捧在手心宠坏了,又仗着自己是相国府唯一的男丁,自小目中无人,只跟名声同样污糟的花二姑娘亲切。
不过这一句告状的话,花瑶便把他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小孩子嘛,只跟某个人玩,是因为他跟那个人很像。
“我如何要跟她道歉,是她冲撞了我。”
花瑶看着他,“既如此,那你便回吧,以后也不要来我院中了。”说着便要转身回屋。
“诶,”花凌扯住花瑶的袖摆,低着头,小声说,“我同她赔罪,二姐姐会跟我一起去抓蛐蛐吗?”
“不会。”
花凌哼一声,毫不犹豫放开花瑶。
花瑶也懒得管他,直接朝屋里走去。
翩竹赶紧跟上,“姑娘可还要歇息?”
花瑶轻叹一息,“帮我梳洗吧,等会陪我去见见祖母,随后同我出府。”
花凌收回盯着二姐姐背影的目光,把视线移向地上被摔坏了的蛐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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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映着花瑶的脸,五官精致如画。
她记得花凌是在宫中为太子伴读。
“他几时归来的?昨日未曾瞧见。”
“昨儿亥时,那时姑娘已歇下。”翩竹垂目,小心的为花瑶顺着发尾。
花瑶转身,“亥时?这个时辰回府?”
“说是太子殿下突发病重,宫里乱了套,所有伴读连夜送了出来。”
“嗯。”花瑶淡淡应声,又转过身面向铜镜。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这不是她该管的事。
……
马车碾过青石路。
花瑶指尖勾着窗帷一角,目光淡淡扫向街面。
还是上次那个街角,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用树枝轻划着。
花瑶嘴角轻轻一牵,随后落下帷帘,隔断了外头熙攘的光景。
翩竹也跟着笑,“姑娘瞧见什么趣事了?”
“翩竹,你可想学字?”
翩竹摸了摸耳朵,眼神有些闪躲,“姑娘高看奴婢了。”
花瑶眼神坚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
城东有一木台,依着一方茶楼而搭,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台上一清瘦文士拱手环顾,声音清亮,“今日以文会友,规则简单。鄙人出一题,诸位抢答。答对者,可留一题考校他人。”
底下之人交头接耳,嗡嗡议论。
他又提高了声音,“第一题,请问,‘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典出何处?所言何树?其中深意,又为何?”
此问一出,人群静了一瞬。
旋即,一道略显骄矜的声音响起,“出自《诗经·召南》,所言乃棠梨树。此句是怀思召公德政。”
众人看去,是个锦衣公子,摇着折扇,神色得意。
文士微微一笑,“公子只答对前两问。这‘深意’么……”
公子脸色微僵。
这时,一道清凌凌的女声自人群后传来,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甘棠遗爱,意在告诫后世,勿损贤者旧迹,以示追思。此句重在‘思人’,非独‘记事’。召公听讼于甘棠之下,后人爱其树而不忍伤,乃仁德流泽之深远。”
人群不自觉让开一道缝隙。
花瑶抬步向前,衣着简朴素净,目光平静。
她朝台上略一颔首,继续道:“若解作单纯怀思,便浅了。其内核,是借物存情,以微物见大德。”
文士眼睛一亮,抚掌,“姑娘高见,全然切中肯綮!”
那公子哥面皮泛红,收了折扇,讪讪退后半步,多看了花瑶一眼。
花瑶面向文士,“既如此,小女可否留题?”
“自然。”
花瑶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垂目状似思考。
底下人群窃窃低语,“这姑娘一看就是官家小姐。”
“是啊,一女子竟把谢家公子比了去。”
“像是相府二姑娘。”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相府二姑娘德行无状,琴棋书画样样不成,是一个草包。”
“啊,那我也不知道了。”
花瑶目光掠过众人,声音清缓,“我的题目是,古卷有载,‘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这‘瀛洲’乃是世外仙山,虚无缥缈。”
“然则,不知诸位可曾听闻,这世间是否真有凡人,如那天外之客,曾在某时某地骤然得见仙山或误入桃源,而后又杳然无踪,恍如大梦一场?”
“若有,其事当作何解?此等奇遇,是志怪妄谈,还是……”她略微一顿,“别有洞天?”
她环视人群,唇角含着一丝鼓励的浅笑,徐徐补充道,“此题不限经籍正解。”
“诸位但凭所学,或平日所闻之志怪轶事,乃至乡野奇谭,皆可畅言。”
“即便只是道听途说,也不妨姑妄言之,权当趣谈。”
花瑶话音落下,台上台下皆静了一瞬。
随后,议论声如沸水般漫开。
与先前听到经史题目时的肃然或蹙眉不同,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继而变成一种饶有兴味的松弛。
往日诗会文斗,总离不开经史子集、圣人微言。门槛极高,常人轻易插不上嘴。
可这位姑娘问的问题,哪是考校学问?这分明是在说古讲奇,引人遐思。
这问题无需寒窗苦读,但凡有些耳闻、听过些故事的人,仿佛都能说上两句。
文人之间暗流的较劲气氛一下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市井听书般的活泛与好奇。
一粗衣男子挠挠头,似在回想什么,下一刻,他眼睛发亮。
“早年我在西南贩货,听山民讲,深山里有一处‘雾瘴谷’,每逢十年,谷中浓雾会散开一日。那里头呀,根本不是山林,而是一座极高极大的古怪屋子,但是没门也没窗,雾散了,这东西也没了,你们说奇不奇?”
旁边一个斯文书生接口,语气矜持些,“《酉阳杂俎》中倒有类似记载,谓之‘海市蜃楼’,乃光影幻术。”
“不过晚生倒从舅父处听得一桩异事,说是海边有渔户,一夜惊见海上悬空有巨大‘铁鸟’掠过,光芒刺目,伴有雷鸣之声,转瞬坠入深海。次日风平浪静,了无痕迹。乡老皆言,那是‘蜃龙吐息’。”
花瑶思虑,这说的许是UFO?
陆续又有几人说了一些奇闻趣事,可都不是花瑶想听到的。
此时,一个缩在人群后头、衣衫略显寒酸的老者,怯生生地插了句嘴。
他声音沙哑,“小老儿……小老儿倒听祖上提过一嘴,说是前朝,有过那么一家子人。”
“当家的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晌午家人去寻,就见人倒在自家田埂上,醒来后……竟像是换了魂!”
“满嘴听不懂的胡话,连穿衣裳都不会了,却偏偏能写出极工整的怪字,还说什么马车没有汽车快,晚上没有灯行事不便,他家老婆子说他干活干傻了,开始嫌弃家中的油灯了……”
花瑶瞳孔骤缩。
汽车,灯,不会穿古代衣服,满嘴听不懂的胡话。
每一个词组,都狠狠撞在花瑶的心上。
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止不住的颤抖,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花瑶面上依旧挂着方才的笑,不浅不深。
她没有立刻发问,而是等旁边几个听客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几句“怕是撞了邪”,“许是失魂症”之后,才缓缓开口。
仿佛只是被勾起了寻常的好奇,“这倒是闻所未闻,”她目光落在那老者身上,语气平和,“老人家,不知您祖上提及的这桩异事,发生在何地?”
那老者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姑娘竟亲自垂询,特意回想了下,以免说错,“我也是幼时听祖父提过几句,说是云苍,”紧接着又补充道,“哦,就是如今的岭州。”
岭州?
花瑶默默记下这两个字。
“花二姑娘好雅兴。”
花瑶心潮暗涌之际,一道疏淡嗓音自斜后方二楼掷下。
人群霎时一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茶楼轩窗。
崔循临窗侧坐,手中一盏清茶白气氤氲,遮了半边神情,只瞧得见下颌利落的线条和微垂的眼睫。
静默不过片刻,人群开始低哗。
“这阎王怎会在此。”
花瑶也想知道,怎么又遇上这货了?
“她真的是相府二姑娘啊。”
“瞧着不像传闻中那般骄横啊……”
耳边是嘈杂细语,花瑶直直望向二楼,楼上的男人也正看着她,目光相撞。
崔循嘴角轻勾,“花二姑娘这搜神问鬼的本事倒是不小。”
“只是不知二姑娘是觉着新奇,还是欲觅道成仙……”
他目光压得极深,“亦或是,想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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