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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鸣心魔
天光破晓,晨霭未散。
谢烬立于清寂小筑院中,手中握着那柄“青芜”剑。
一夜之间,天地依旧,他却已截然不同。
体内,那枚吞噬了半颗九转凝脉丹的魔种,如同蛰伏的凶兽,在丹田废墟上缓缓脉动,散发着幽暗冰冷的光泽。一股远比之前粗壮、凝实的魔元,如同黑色的溪流,在他被药力强行拓宽、又被魔种初步淬炼过的经脉中无声奔淌。
力量。
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期望,而是切实存在于指掌之间,冰冷、邪异,带着吞噬一切的渴望。
他微微抬手,青芜剑随之扬起。剑身古朴,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青光。他没有动用丝毫魔元,仅仅凭借这具被魔种初步改造、气血远比昨日旺盛的身体,挥出了一剑。
嗤——
空气被划开一道极轻微的锐响。剑锋过处,竟隐隐带起一丝扭曲的波纹。
这与昨日那个在赵干灵压下踉跄吐血、连站直都困难的“沈千澜”,判若两人。
谢烬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左腕内侧。那个由内而外浮现的、淡淡的“衍”字疤痕,在晨曦下并不明显,却如同烙印,时刻灼烫着他的神魂。
沈千澜的绝望,云衍的冷漠,那扇未曾开启的殿门,那深入骨髓的刻字……这些破碎的记忆,与魔种带来的力量感交织在一起,发酵成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依旧恨云衍,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但这恨意之中,却混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绝望过往的共鸣,以及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命运的毛骨悚然。
云衍,你究竟布了一场多大的局?
收起剑,谢烬脸上的所有异样情绪已尽数敛去,恢复了往日那种带着病气的苍白与沉寂。他不能暴露,至少现在不能。这点力量,在云衍面前,依旧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他需要伪装,需要蛰伏,更需要……试探。
今日,是摇光峰内门弟子例行晨练的日子。按照规矩,他这个“亲传弟子”,即便无法修炼,也需到场,以示不忘根本。
当他踩着时辰,出现在演武场边缘时,原本肃穆的气氛顿时泛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
众多内门弟子,无论男女,目光或明或暗地扫了过来。惊疑、嫉妒、不屑、冷漠……种种视线,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扎在他身上。
赵干几人也在其中,看到谢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们受的鞭笞之刑显然不轻,此刻站立姿势都有些僵硬,看向谢烬的眼神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却又因仙尊之前的惩戒而不敢妄动,只能死死忍着。
谢烬恍若未觉,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
主持晨练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传功长老,他目光扫过全场,在谢烬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开始讲解一套基础的炼体拳法。
众弟子随着长老的指令,开始演练。拳风呼啸,灵力流转,虽只是基础,却也显得气势不凡。
唯有谢烬,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不能。一旦演练,他这具刚刚被魔种初步强化过的身体,必然无法完全掩饰与过往“废物体质”的差异。
他的静止,在整齐划一的动作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
“果然是个废物,连最简单的炼体拳都学不会。”
“真不知仙尊看上他什么……”
“站着都嫌碍事……”
赵干一边打着拳,一边用眼角余光阴冷地瞥着谢烬,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传功长老讲解完毕,让弟子们自行练习体会。场中的气氛顿时松泛了些许。
就在这时,赵干似乎“不小心”,一拳挥出时,脚下步伐一乱,带动身侧一名弟子,两人一同朝着谢烬所在的方向踉跄撞去!那方向看似无意,实则精准,且两人身上都带着未收的拳势灵力!
这一下若是撞实,以谢烬昨日表现出的“虚弱”,恐怕立刻就要筋断骨折!
不少弟子都看到了这一幕,有人惊呼,有人冷眼旁观,更有人眼中露出幸灾乐祸。
电光火石之间!
谢烬的瞳孔微缩。
躲?以他如今的身体素质和魔元加持,轻易便可避开。
但避开了,便坐实了他与昨日的不同。
不躲?硬抗这下撞击,纵然有魔种强化,也难免受伤,更重要的是,会显得他过于孱弱,与他刚刚获得的力量感格格不入,更可能引来更深探究。
心念电转,只在刹那。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在赵干两人即将撞上他的瞬间,他脚下似乎因为“惊慌”而微微一绊,身体向后一个趔趄,看似狼狈无比地恰好避开了最主要的冲击力道,但手臂还是被赵干裹挟着灵力的拳风边缘扫中。
“唔!”
他闷哼一声,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向后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抵住一根练功用的石柱才勉强站稳,左手捂住了被扫中的右臂肩膀处,指缝间,竟隐隐有血迹渗出!
他抬起头,看向赵干,眼神里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和“压抑的愤怒”,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像极了受惊后强自镇定的兔子。
“赵师兄……你……”他的声音虚弱,带着气音。
赵干一愣,他分明感觉自己只是擦着了一点边,怎会……见血了?但看到谢烬那副惨状,以及周围弟子投来的各异目光,他心中虽有些疑虑,更多的却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哼,不好意思啊,沈师弟,一时失手。”赵干站定,拍了拍衣袖,语气毫无诚意,眼神里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看来师弟这身子骨,比想象的还要‘娇贵’,日后在摇光峰,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他特意加重了“娇贵”二字,引得周围一阵低低的哄笑。
谢烬垂下头,不再说话,只是捂着肩膀的手指,微微收紧。无人看到的角度,他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信子,一闪而逝。那肩膀上的伤,是他暗中以一丝魔元逆冲经脉,自行震裂皮肉所致。苦肉计,虽痛,却最能麻痹敌人。
“够了!”
一声冷喝响起。明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演武场边,脸色沉肃。他目光如电,扫过赵干几人,最后落在谢烬染血的肩头。
“晨练之地,喧哗滋事,成何体统!”明渊声音冰冷,“赵干,看来三十鞭笞并未让你长够记性。今日起,去后山寒潭面壁半月,未经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赵干脸色一白,还想辩解,但在明渊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开口,悻悻地低下头,咬牙应了声:“是……”
明渊又看向谢烬,眉头微蹙:“能走吗?”
谢烬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带着痛楚的神色,点了点头。
“随我来。”明渊转身便走。
谢烬捂着肩膀,脚步略显虚浮地跟上。在经过赵干身边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赵干颈侧掠过。
赵干莫名地感到脖颈一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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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渊并未带谢烬回清寂小筑,而是径直将他带到了摇光殿的一处偏殿。此处似乎是云衍平日处理宗门事务、或短暂休憩之所,陈设依旧简单,却多了几分烟火气——如果那冰冷的檀香和玉质器具也能算烟火气的话。
云衍正站在一扇雕花木窗前,望着窗外云海翻涌。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谢烬染血的肩膀。
谢烬垂下头,低声道:“弟子无用,惊扰仙尊。”
云衍没有说话,缓步走近。他依旧是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周身散发着清冽干净的气息。他伸出手,指尖莹白,带着淡淡的凉意,轻轻拂开谢烬捂住伤口的手。
指尖触及被血浸湿的衣料,动作很轻。
随即,那股熟悉的、精纯温和的灵力,再次涌入谢烬体内,迅速修复着那处被他自行震裂的皮肉之伤,同时,也如同无形的触手,细致地探查着他体内的情况。
谢烬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心神凝聚到了极致。他将那奔腾的魔元死死压制在经脉最深处,只流露出被魔种初步强化后、却因“伤势”而显得紊乱的气血,以及那被九转凝脉丹残存药力勉强滋养着的、依旧破碎的灵根与主干经脉。
他就像一个最精密的骗子,在考官面前,小心翼翼地展示着精心编织的假象。
云衍的灵力在他体内流转一圈,修复了肩膀的伤势,最终,如同前次一般,绕开了那隐匿魔元的角落,缓缓收回。
他收回手,看着谢烬肩膀上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红痕的伤口,沉默了片刻。
“青芜剑,为何不练?”他忽然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烬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迟疑与……一丝隐晦的屈辱:“弟子……灵力全无,挥剑……恐徒惹人笑。”
这是解释,也是试探。他想知道,云衍对他“无法修炼”这件事,究竟持何种态度。
云衍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到内里挣扎的灵魂。
“剑,非仅为杀伐之力。”他淡淡道,转身走回窗边,背对着谢烬,“亦为心镜,照见己身,斩却虚妄。”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谢烬心上。
照见己身?斩却虚妄?
他是在暗示什么?
“灵力有无,与持剑何干?”云衍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心中有滞碍,手中有枷锁,纵有通天修为,亦与凡铁无异。”
谢烬站在原地,看着云衍清冷孤绝的背影,咀嚼着这番话。是普通的教诲?还是意有所指的敲打?
“明日此时,持青芜,来此。”云衍并未回头,只留下这句话。
谢烬瞳孔微缩。
来此?摇光偏殿?单独……练剑?
“是。”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低声应下。
退出偏殿时,明渊已不在门外。谢烬独自走在返回清寂小筑的石径上,阳光明媚,山风拂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云衍的态度,依旧迷雾重重。他看似关切,赐药疗伤,甚至要亲自“指导”剑术,但每一份“恩典”之下,都仿佛藏着冰冷的算计与试探。而那番关于“心镜”、“枷锁”的话,更像是一根刺,扎进了他心底最深处。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丝粗壮了些许的魔元在指尖萦绕,带来冰冷的力量感。
力量……枷锁……
他握紧了拳,魔元无声消散。
回到清寂小筑,他再次拿起那柄倚在墙角的青芜剑。剑柄上,那枚素白剑穗安静垂落,青玉珠内灵光依旧。
这一次,他没有将其丢开。
他看着剑身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双沉寂却暗藏汹涌的眼眸。
云衍,你要教我练剑?
好。
我便看看,你这“心镜”,究竟能照出什么。
又能斩却……何物!
他手腕一抖,青芜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如同困兽的喘息,在这寂静的小筑院内,幽幽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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