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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辞
殷长歌持剑立于枝头,左臂鲜血汩汩而下,逐渐染红了青衫。他面色苍白,呼吸微促,眼神却拗凉的惊人,夜色中,竟似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墨蓝光芒,贼首的目光不觉一凝。
辟水剑再次挥洒而出,惊鸿剑法灵诡地击出,在黑衣人的围攻中勉力支撑,剑锋过处,必有一人溅血后退。一旁的贼首冷眼旁观,当辟水剑出现的一刻,他的气息蓦然冷凝。
对方人多势众,个个皆是好手,殷长歌本就消耗甚巨,受伤的左臂渗入剧毒后更加影响身法,他渐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眼见时机已到,贼首的身形倏然动了。
他的动作格外迅捷,犹如蛰伏的毒蛇出洞,空气中仅有一道残影掠过,转瞬逼近了殷长歌。他手中一对乌黑的短刺,无声无息地刺破空气,划向殷长歌胸前的空门。角度刁钻,时机狠辣,专挑少年旧力方去,新力未生的刹那,辟水剑一时回防不及。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殷长歌瞳孔骤缩,用尽全力身体侧转,却心知决计避不开这必杀一击。
然而,就在刺尖即将触及他心口的瞬间,贼首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他的目光穿透杀意掠起的尘埃,牢牢锁在殷长歌脸上。
风吹散了浓厚的云层,一弯弦月在院中洒下满地清辉,映亮了少年的面容。激战令他沁出满脸热汗,也令沾在颊上的疤痕脱落,露出了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真面。紧抿的唇线,清俊的脸廓,以及那双深楚的眼眸,月色下格外拗亮,仿佛敛尽了霜华星辉。
贼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惊诧。
没有任何言语,那对致命的短刺硬生生顿住,以一种与此前截然相反的姿态,倏然收回。
“走。”
对方蓦然开口,毫不犹豫地转身,短刺入袖,发出一声短促的唿哨。其他黑衣人也不恋战,紧随其后,眨眼消失在重重阴影中。
异变发生得太快,从贼首暴起发难,到他骤然收手撤离,仅在几个呼吸间。
直到此时,韩睿铮冷冽的声音才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迅速包围这里!”
沈晖带领大批官兵举着火把涌入,却只看见一地狼藉,一旁是倚着树干喘息不止的殷长歌,贼人早已鸿飞冥冥。
韩睿铮快步走到殷长歌身边,掠过他血流不止的左臂,神色大变,“箭上有毒!”
沈晖闻声疾步而来,在殷长歌周身疾点数下,又伸掌按住他的背心催力运功,片刻后殷长歌吐出一口黑血,脸颊终于恢复了些许颜色。
“中毒不深,毒血已经逼出,眼下应无大碍。”沈晖说完便收手退立在一旁。
韩睿铮打量着殷长歌的面色,确定他无恙,目光微沉,话语透出一丝歉意,“对不住,是我太过大意,反被他们将计就计,还连累了阿离兄弟。”
殷长歌捂住伤口,气息依旧有些不稳,轻轻摇了摇头。
韩睿铮扶住他几乎脱力的身体,急命医官上前。他垂眸望向殷长歌苍白的脸颊,少年的清俊的侧脸线条分明,即便在虚弱中,那双眼睛依旧难掩风华。
一名官兵匆匆而来,双手呈上一枚弩箭,“将军,这是贼人遗留的弩箭。”
韩睿铮接过后定睛一看,“元戎弩?”
沈晖同样神色一变,低声惊呼,“难道这伙人是沧海盟的?”
“恐怕不止。”韩睿铮的眉宇深锁,眼神渐转锐利,“沧海盟背靠北齐,这群人又如此在意西南沿路,未必不是奉了北齐王命而来。”
他说着又唤来几名手下,吩咐他们在城中部署搜查,还特地叮嘱不可惊动百姓。
另一边的殷长歌则异常安静,他任由医官处理伤口,左臂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中的惊涛骇浪。
张猎户家出现的黑影居然真是北齐的人,北齐与沧海盟关系密切,黑影与张猎户口中的“主上”和“少主”,莫非也与沧海盟宗主白子墨有关?
还有方才的那个贼首,他明明可以一击杀了自己,为何会在关键时刻突然收手?
那张隐在兜帽下的脸,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他认得自己的这张脸?抑或是认得某个有相似容貌的人?
越来越多的疑问接踵而至,扯不清理不明。
夜风掠地而起,吹散了满院血腥,却吹不散眼前愈发浓重的迷雾。
经历了一夜的惊心动魄,苏府的清晨显得格外宁静。
殷长歌左臂的箭伤已被医官妥善处理过,但伤口周遭依旧残留着隐隐的麻痹感。昨夜贼首那双惊诧的眼眸,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不散,心头仿佛被蒙上阴霾。北齐、沧海盟,这些名字背后牵扯的漩涡,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邕州,似乎已成了是非之地,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向韩睿铮辞行。
向苏府的下人打听了韩睿铮的住处,殷长歌向听涛苑走去,还未进门,便听里面传出对话声。
“——小女与内子,就拜托韩将军了。”苏明远郑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切。
“苏世叔请放心,晚辈定当护佑夫人与小姐周全。”韩睿铮的回答一如既往沉稳。
“父亲,女儿不走。”苏卿萍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哽咽,又藏了些许急切,“盗图之贼如此猖狂,您独自留在邕州,女儿如何放心?要走我们一起走。”
“胡闹!”苏明远的语气陡转严厉,“我为邕州别驾,守土有责,如今贼人觊觎盐路,意图祸乱边境,我岂能在此危急关头,弃百姓于不顾,独自逃命?此非为臣之道,亦非为父教你的道理。”
屋内静了一瞬,随后响起韩睿铮低缓的嗓音,“苏小姐纯孝,令人动容,苏世叔为国为民,坚守职责,风骨更令晚辈敬佩。”
他话锋一转,声音转为温雅,“苏小姐不必过于忧心,我已从朗宁调来一队精锐,由我的副手沈晖留守苏府,统筹护卫之事。沈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有他在,定可保苏世叔安全无虞。”
苏明远也接口道:“萍儿,你听到了?有韩将军安排,为父这里很安全,况且西南盐路关系重大,为父必须留下,确保万无一失。”
苏卿萍不再言语,只听韩睿铮又道:“关于盐路图,世叔手中的正本务必妥善保管,备份图样,我会另遣可靠之人密送金陵工部存档。如此双管齐下,可保无失,也让幕后之人无从下手,世叔亦可安心。”
“如此安排,甚为稳妥。”苏明远语带感激,“下官代邕州百姓,多谢韩丞相与将军!”
听至此处,殷长歌意识到谈话已近尾声,他正欲后退几步,院门从内推开了。韩睿铮和苏明远一同走出,身后是双目微红的苏卿萍。
苏明远一眼望见廊下的殷长歌,目光落在他包扎的左臂上,脸上浮起关切之色,“阿离少侠,老夫听韩将军说了昨夜之事。少侠仗义出手,力战贼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老夫感激不尽。”
说着,他便要拱手行礼。
“苏大人言重了,我只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而已。”殷长歌连忙侧身避开,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后方的苏卿萍。
晨光熹微,落在少女清丽的脸庞上,显出几分苍白,那双含泪的眼眸,如同浸在秋水中的墨玉,带着易碎而动人的美丽。她似乎也在看他,目光中有感激,也有一缕未散的忧惧。
殷长歌心头莫名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掠过,像山间清晨邂逅的一缕幽兰香气,清雅却遥远,转瞬消散在现实的思绪中,他很快移开了目光。
苏明远又寒暄了两句,便携着苏卿萍离开了。
韩睿铮神色平淡,侧身让开一步,“阿离兄弟一早前来可是有事?不妨进来说话。”
殷长歌微一颔首,随他走入了小厅。
韩睿铮示意他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将军挂心。”殷长歌接过茶杯,却未饮用,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韩将军,今日前来,我是辞行的。邕州之事已了,影煞阁的人应当不会再来,我打算北上。”
“北上?”韩睿铮目光微动,“去往何处?”
殷长歌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听闻涪州将办武林大会,我想去见识一番。”
韩睿铮眉梢一挑,“邕州与涪州相距不近,你准备如何前往?”
殷长歌微微一怔,他并未想这么多,只知涪州必去不可,于是道:“相距再远,也总有抵达的一日。”
韩睿铮了然一笑,不置可否,仅道:“你于苏府有援手之情,于擒贼之事上亦出了力,我既承诺会有重酬,自当践行。不如这样,我为你修书一封,再备些程仪,有我的手书在,沿途关隘皆会予以方便,盘缠是我的一点心意,助你成行。”
殷长歌本能地想拒绝盘缠,话未出口,韩睿铮似已看出他的心思,抬手一止,“你助我在先,我酬谢在后,此乃天经地义。江湖路远,无钱傍身,寸步难行,莫非你想一路风餐露宿?”
殷长歌想起下山后的种种窘迫,知道韩睿铮所言确是实情,沉默片刻,终于不再推辞,起身谢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韩睿铮也顺势起身,“你且先回房,稍后我命人备好,自会送入房中。”
殷长歌再次致谢,临走前,却听韩睿铮又道:“阿离兄弟,你这样的年纪与身手,若在江湖行走,迟早会引人注目。我手下探子来报,近来桂州一带有不少人在寻身携软兵又容貌俊美的少年,你北上涪州必经此地,还需务必小心。”
殷长歌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下山不久在茶棚所遇,但韩睿铮显然并不知晓,又为何无缘无故说起这些?然而见他神色并无异样,仿佛只是寻常关怀,殷长歌也只得放下心绪,谢过对方的好意,转身踏出了听涛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晖来到院中,将一个朴素的布包递给殷长歌,“阿离少侠,这是将军让我送来的,内有一封书信,一卷舆图,以及些许银钱,供少侠路上使用。将军不日将护送苏夫人和苏小姐启程,琐事缠身,无法亲自相送,特命我转达,前路保重。”
殷长歌接过布包,入手沉实,“有劳沈侍卫,也请代我谢过韩将军。”
沈晖颔首而应,却并未离开,又道:“韩将军还让我转告少侠一句,桂州道教兴盛,异人辈出,若无路可走时,可寻当地道观,或能暂得庇护。”
殷长歌想起韩睿铮最后的叮嘱,心头微动,再次谢过对方。
待沈辉走远后,他打开布包,里面有几锭大小不一的银块,一卷略显老旧的卷轴,以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信上并未署名。殷长歌一一看过,又将它们仔细收好,背起粗布紧裹的辟水剑,踏出了竹逸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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