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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指向的远方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旧站台上的烟灰,手里的红色车票勾联着新起点的梦想。此刻,梦和现实在脑海中重叠,依稀看见,远方招手女孩的笑颜。
——梦里云归《鸢尾花开时》
自从那天在图书馆里的惊鸿一瞥后,接下来这二十几天假期,付诚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开奔驰的小君迷,仿佛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这号人物一般。
八月的明城,属于炙热骄阳和无尽蝉鸣。在空调的嘶吼声里,付诚的日子被满满的计划切割得规律而充实。
上午练书法,下午练简笔画。只有晚上夜深人静时,才是《鸢尾花开时》的创作时间。
这大半个月里,网上那位未曾相见的女孩,如同潺潺溪涧,淙淙地淌过生活里的每一处空隙,给他忙碌的生活里,增添了几分闲暇。
在她的鼓励下,付诚终于鼓足勇气,将笔记本里爬满青涩情绪的文字,敲成了电脑里的一个个字符。汇集成了3万余字的文档。
带着一丝期待,付诚将作品发到了小说阅读网上。
封面是自制的,简陋而笨拙:一个女孩的迷糊侧影,背景是一束鸢尾花。笔名还是用了那个充满酸涩文艺风的“梦里云归”。
很快,第一个读者出现。为他点亮“粉丝”标识,甚至大手笔订阅了所有VIP章节的。
当看到那个读者的网名,付诚心里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不是云儿。
那个叫“伊云如梦”的ID,稳稳占据了粉丝榜首位。付诚尽管心里不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评论区敲下“感谢‘伊云如梦’大佬的打赏支持!”
9月2日,临行前的晚餐,饭菜的香味似乎比以往更浓郁了些。只是餐桌上的氛围略显沉闷。
“多吃点菜,学校食堂里的饭菜肯定没家里的合胃口……”
老妈夹了个蛋饺,轻轻放进付诚的饭碗里,
“东西都整整好!衣服是重新拿出来晒过的,新买的毛巾、牙刷都放包的最外层了… …晚上记得再检查一遍身份证、通知书、学费,全部带带齐……”
付诚将那个蛋饺塞入口中,一边嚼一边开口应着:
“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家的,东西都带齐了。”
老爸清了清嗓子,插了一句:
“行了行了,滨湖到明城,不过两个多钟头的火车,又不是不回来了!大小伙子,出去念书是好事!”
只是话锋一转后,语气严肃得有点压抑:
“付诚,到了大学,有几件事情给我记记牢!”
“别以为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小学教育怎么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老师!别丢人丢到讲台上去!还有那些什么课…… 都得给我学扎实了!别整天光想着写小说、听邓丽君!”
付诚一边低头扒拉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应着。
啪!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付诚不得不放下筷子,抬起了头。
“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做人要规规矩矩!别学那些歪门斜道。跟同学好好相处,别像高中那样…… 咳,总之,大气点!该帮的忙要帮,该吃的亏…… 唉,也别傻乎乎总吃亏!”
老妈在桌底下朝着老爸的大腿拧了一把,然后微笑着看向儿子:
“跟室友关系搞搞好,互相照应。周末实在不想回来…… 也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行。”
付诚点点头,却见老爸放下筷子,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大学里…… 要是碰着合适的小姑娘…… 咳,侬也不小了。但是——”
“眼睛擦擦亮!别光看面孔!看看人品,看看家教!别整日忖那些有的没的!”
“放心吧,我眼睛亮着呢……”
话没说完,嘴边的文字就被老爸瞪了回去:
“知道你为什么要报考滨湖师大,为了那个啥西王梓琪?清醒点,现实里会有介样咯小娘啊?”
“万一……真有呢?”
付诚小声嘀咕着,脑海里不由描绘出云儿的样子。
老爸白了一眼:
“真要是有,一个千金大小姐,也看不上你!真要退一万步讲,人家看上侬了,侬配得上人家吗?”
老妈在桌子底下踢了老爸一脚,笑呵呵地开口:
“诚诚,别听你爸的,妈相信侬!不过,真要是遇到了,就别亏待人家!”
老爸起身,从五斗柜里又摸出几张大红钞,拍在桌上:
“喏,拿着!屋里省,路上用…… 应急用!别让你妈担心!…… 省省用!”
付诚笑着把钱推开了:
“爸,妈,倷在家也要注意身体。爸,香烟少煝煝,盯着点大盘就行,别太上火。妈,悠着点,别太累。实在需要钱,我不是还有那18万元的小说版税收入吗?”
老妈笑着拍了拍额头:
“你不说,妈还差点忘了,阿拉诚诚可是个小富翁呢!”
“那些钱给你以后娶老婆用,现在存折先放我这!”
老爸的语气不容置疑,付诚也明白,那些钱,还有爸妈省吃俭用存下的钱,可都是他们嘴里的“老婆本”。
这一晚,睡得很早。也不知怎么的,王梓琪和云儿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出现在梦里。唯一的女主角,只有那个开奔驰的小君迷。
“诚哥哥,人家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嘶~”
付诚骤然从梦中惊醒。
头磕到床头柜了。
付诚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努力回味。
以前在梦里遇到梓琪或者云儿,我也只敢偷偷拉个小手啊。拥抱?呵呵,怎么敢……
不过,这风格,怎么跟小说里的情节有点像?
付诚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感受着怦怦然的心跳声。侧了个身,将汗涔涔的后背露在床位的鸿运扇下。
好吧,他也承认,最近几天,随着入学日期的临近,他也越来越想入非非了。
第二天清晨,豆腐脑的咸鲜混着粢饭夹油条的淡香,成了付诚对家的最后记忆。匆匆走出家门,将父母、小床,还有十八年的美好回忆,都留在了身后。
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提着双肩包,轮子滚动的咕噜声,是与家最后的告别。少年远行,大抵如此。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什么可后悔的,闯一闯,见见世面罢了。
攥紧手心里那枚小小的红色车票,汇入火车站汹涌的人流。穿过弥漫着红烧牛肉面味、汗臭味和劣质烟草味的候车大厅,付诚终于踏上了绿皮火车。
“嗤——”一声松开制动的放气声过后,列车缓缓启动。顷刻间,原本人头攒动的站台变得空荡荡的。斑驳的水泥地和亮白色的顶棚在视野里逐渐倒退、缩小,直至消失。
头顶沙沙作响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了那首悠长而又略带忧伤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抚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李叔同先生的这首曲子,初听时不知曲中意,只是莫名觉得旋律好听罢了。此时置身车厢,付诚这才品出“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里,那注定散场的青春。
火车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前爬行,像一条长蛇。付诚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连绵的稻田、散落的村庄、偶尔掠过的小城镇,正如那些他的十八岁人生旅程中迎来送往的过客。
车厢里,反而喧闹异常。餐桌上扑克牌的甩打声,自来熟老人的高谈阔论声,拿着小灵通接打电话的大嗓门。各种听得懂的听不懂的方言在耳畔嗡嗡作响,《一万个理由》抑或是《月亮之上》之类的土味彩铃此起彼伏。
付诚皱了皱眉,显然,孤立久了,他很不喜欢这样嘈杂的环境。他从双肩包里取出那个边角磨得发亮的纽曼MP3播放器,插入耳机。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当邓丽君的《恰似你的温柔》响起,顿时,整个世界清净了。
坐在付诚对面的,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女生的脑袋靠在男生肩头,两个人正共用一副耳塞听着歌。
付诚被迫缩在角落,努力把目光钉在窗外飞掠的电线杆上,心底里的小作文已经写出了三千多字: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什么都没有……啧啧啧,热恋中的情侣真够粘糊啊。
公共场合这么做……合适吗?
腻歪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难不成是其中一位确诊绝症后的最后旅行?
啧啧啧,情侣款的背包挂件啊,回头小说里,我也去和王梓琪整一对?
想到这里,付诚自嘲一笑。要是能和昨天梦里那样,坐着那位小傲娇的奔驰去学校,哪用得着在这车厢里当八百瓦电灯泡了?
这时的付诚,脑海里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梦里的女孩。
除了那个开大奔的小丫头,许辰雨那瘦竹竿形象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付诚的脑海里。
好吧,他承认,在这各奔西东的时候,又开始想念和许辰雨一起的美好时光了。只是下一次的见面,又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了。
接下去,是老妈的叮咛、老爸的期待。就像是在放电影一般,过去这十多年的回忆一幕幕在付诚的脑海中展开、消失。
火车沿着铁轨爬行了两个多小时,付诚的魂也在外头飘了两个多小时。当最后一趟“啤酒饮料矿泉水”的小推车离开,列车终于开始减速。
终于快到终点站滨湖市了!
拎着沉重的行李,在一堆编织袋、行李箱和扁担箩筐中杀出重围。走下火车的那一瞬,付诚猛地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在各种味道的车厢里受了两个多小时的罪了。有时,独自一人的远行,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摸索着找到了公共汽车站,一辆直达高教园区的公交车正好准备发车。
付诚是最后一个上车的,等他跚跚地上了汽车,却发现车厢内竟然全是黑压压的乘客。青涩稚气的面庞上挤出无数汗味,在这密闭的狭小车厢里飘荡。每个人手上、背上、肩上、脚边,都是无数个笨重的行李箱。那是他们挤过高考独木桥的证明,只是,付诚也不知道,远方的未知里,还有多少独木桥。
滨湖师范大学位于位于滨湖市的东北角,这里一个新建成的高教园区。尽管有那么多的大学挤在一起,终究还是荒芜了点。
刚下车,大学的美好便在雨后残存的泥泞中悄然磨损。
为省下那3块钱的打的费,付诚选择用“11路”解决余下那四公里路。
之前才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一片。身上行李也越来越沉,挺直的脊背渐渐压弯,两条腿也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他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刚好位于两个大学中间的荒芜地带。望了眼前方绵延不绝的笔直长道,付诚叹了口气,准备走完剩余的三公里多的路程。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巨大的引擎声,一道银灰色的身影从身旁窜过。
伴随着一声“吱啦”的刹车声,一道漂亮的漂移,溅起几点潮湿的尘土,稳稳地横停在付诚跟前。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无比美丽的娃娃脸。
“本小姐的副驾正好缺个能跟我掰扯邓丽君的,算你运气好,上车!”
付诚的脚步微微一顿,半空中仿佛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命运的齿轮在这一瞬成功咬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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