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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朝会二
从博望苑到宣政殿这一路,有点远,两宫之间,隔着一个上林苑。
天色乍明,天气昏暗,云层有些厚,入目皆是灰蒙蒙的一片,唯有天际隐隐有炫目的红光。
旭日如虹,怎么瞧都有些反纲常,像今日的凤三元一样,满身反骨。
马车外的人都是骑行,尤其是江充,不论人品,端是一副好相貌。
可惜,她看人注定人品,所以,江充这人,此刻在她眼里就只有四个字了。
道貌岸然!亦或者,人冠禽兽!
凤三元坐在马车里,想起直者绣衣使者的名头,忍不住将脑袋探出窗外,眯着眼,嘴贱两句道:
“江充,听说你是什么锦衣使者?”
在虞朝,江充这直者锦衣使者和明朝的锦衣卫是没什么区别的,都是皇帝指哪,他打哪!
江充攥紧了刚暖和过来的手,抬头瞥了一眼——眼前这样肆意又充满挑衅的芙蓉面,迅速低头,恭敬道:
“回殿下,臣是直者锦衣使者,负责监察百官。”
百官?那她也在其内?
而且,两人现在不对付,以后嘛,估计也好不了多少。
冤家宜解不宜结,可在历史上,她与江充之间是个死结!
凤三元深觉自己大意了,她刚才就不应该和这样的狠人耍脾气。而且,打草易惊蛇,此刻翻脸,也不是好时机。
想到这,她突然礼贤下士几分,学着武帝平日和近臣说话的语气,斟酌着口气道:
“江充呐,家里人……最近还好吧?”
好?
都死光了,哪里好?
江充猛然抬头,眼神里渗出寒光:
“……殿下,臣出逃赵国前,父兄已经死在赵丹刀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啧!看这话说的,真是不合适!难怪人家变脸!
凤三元顿时被噎了一下,出于礼数,又呐呐的补了一句,“……那……那你节哀!”
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江充咬着牙,深深克制着心中的怒气,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生硬道:
“谢殿下!”
“不必!”
………
哎!
江充这个人,太复杂了,也太敏感了!
她一个太子,身份摆在这呢,也不能像武帝手底下那个李延年一样,没脸没皮的热贴人家的冷脸。
故而,凤三元消停了。
她懒得再理任何人,拽下车窗帘子,从盘子里捡了几块点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磨牙。
上朝?
行吧,按她这脾气,以后估计也上不了几回。
说起不当太子,唯一让凤三元有些不舍的就是博望苑了,这是个好地方,一处园林宝地。
博望,“广博观望”,皇帝对储君的这份感情,凤三元也理解。
老来得子嘛!娇惯又宠溺,即便凤三元如今都快成人了,她也能感受到这份独一无二的呵护。
可原身为什么后来就那么死了呢?
凤三元提前给自己打了个预防针,告诫自己博望苑什么的,不要就不要了,勿要贪心。
多好的地方啊,她不住,可惜了了!
……
从宫门到宣政殿的宫道上,每隔一段,都有宫人举着灯笼引路。
肃秋的卯时,早起不是一般的冷。
凤三元瞧着外头的这些宫人,想起一个“牛马”的词,忍不住共情起当年做暑假牛马的自己,骂起她老子道:
“当了皇帝的人,就是不知道心疼人,这么冷的天,站在外头多冷啊,非起这么早。”
“……”,翠微和江充跟着便辇,一边一个,像聋了一样,没有接话。
但是挨不住凤三元就是事多,她全然忘了刚才和人家的嫌隙,自来熟道:“江充啊~”
江充语气平静的像盘子里的死鱼一样,毫无情绪道,“臣在。”
凤三元暗觉他不简单,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最终道:
“你先回宣政殿吧!孤这……用不着你。”
而且,凤三元一瞧着他,心就堵得慌。
可江充碍于皇命,自然是要跟到底的,他思量片刻,有些迟疑的抬头,直直看过来,以示自己不想妥协的态度。
凤三元自然也不示弱,撩起眼眸,眯起眼睛,凝视回去。
“……”
“……”
四目相对,两人僵持片刻,最后江充碍于她的威严,低头了,双手作揖掩面,力争道:“臣……”
“行了!行了!”,凤三元知道,江充只听命于一人,那就是她爹,摆手无所谓道:“走吧!”
——
未央宫,宣政殿,那是历代帝王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地方,小朝会,按照惯例,还是在内殿举行。
宣政殿,是政殿,用的是重檐庑殿顶,前后左右,共四殿,规模宏大,殿内的台阶游廊相错复杂,很有讲究。
凤三元站在殿前基台下的阶梯底层,抬头往上看,台阶太长了,遮遮掩掩的,一眼望不到最后那一层。
江充欲言又止:“殿下,按照惯例……”
“孤明白。”,按照惯例,这么长的台阶,她得自己走上去。
凤三元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抬眼看向耸立在薄雾中的宫宇。
很难讲清楚心里的感觉,这是五六千年前的大虞,五六千年后,这是一片宫廷遗址。
而今,她站在历史的长河中,回溯未来。
天道?
宿命?
她不知道。
——
殿外一排排的灯笼,氤氲出的暖光与天地间的疏散出的晨雾,交织在了一起,笼罩着这座威严肃穆的宫殿,飘渺,神秘。
凤三元回头,眺望了一眼远处的博望苑,收回视线,望着如天梯一般的台阶,抬脚迈了上去。
一步一步一步……
凤三元慢悠悠的登着台阶,不时与殿外的侍卫们点头示意,瞥见轮值的卫伉,还激动了一下,冲他招手:
“表哥!”,卫伉看都没看她,不知道是想避嫌还是别的什么,毕竟上朝会的,鲜有人迟到!
切~
——
宣政殿殿内,武帝站在龙椅后边的暖阁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又问了一遍李延年:“还没来?”
李延年躬身,将头低到不能再低了,“陛下,博望苑到宣政殿,这一路上,确实有点远!”
已经到卯时了,武帝不想再等了。
待他迈着龙虎之步,上殿后,侍官举着羽扇遮蔽,坐定撤扇,而后众人高呼吾皇圣安……
等凤三元背着手,慢悠悠的,抬脚踏进大殿的时候,殿内早就因为她吵成一片了。
理由嘛,老生常谈,就那么几个,目无君父,藐视朝纲,狂妄不羁……
这几日,攻讦她的奏折本来都能装一麻袋了。
现在可好,兢兢业业的御史们,又给她加了一个目无族制,不忠不孝的罪名!
言外之意就是——作为捍卫秩序的继承人,你怎么能带头破坏秩序呢?
在职谋位,众臣的愤怒,凤三元都懂。
可她不是不想干了吗,所以态度上就有些嚣张,惬意道:“……都在呢?起这么早啊?”
王冠太重,拽的她头皮丝丝缕缕的生疼。
凤三元迈着四方步,一手背腰,一手抬高扶了扶王冠,进了大殿,随意的像上了年纪的大娘进菜市场买菜……
简直不成体统!
诸臣迅速看向武帝:“……”
见武帝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皆闭紧了嘴巴!
这会儿再看诸臣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
有低头哑火的,明哲保身。
有愤愤不平的,毕竟他们平时点不上卯,都得挨上二十小板。
也有息事宁人的,一副认同你的模样,安抚着身边义愤填膺的同僚。
反正不管什么人,都是聪明人,因着凤三元的老子爱面子脾气臭轻易不敢惹,他们很快统一战线,达成静观其变的意见。
于是,朝堂之上,诸臣众目齐齐射向监察百官的江充!
可惜今日的江充,目不斜视,看起来是打算置身事外的。
这事不对!
有那不明白的,还想说两句呢,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你傻啊!情况不妙,没瞧见江充都闭嘴了吗?”
大家顿时悟了!
江充不好惹,但是今日的太子或许更不好惹!
………………
宣政殿内的高柱皆是千年的金丝楠木,一共一百九十二根,根根粗壮高耸,彼此榫卯相接,承托着雕有彩画与浮雕的蟠龙藻井。
高耸的藻井下,根根三人抱的高柱之间,这一群朝臣,在远景中,被衬托成了黑压压的一群小人。
凤三元也是其一,现在,她不仅是视野衬托下的小人,还是个想挑事的小人!
“怎么没动静了?”
她靠在柱子上,环顾四周,见无人说话,开始主动找茬:
“……刚才不是挺热闹的?!”
“怎么不说话了?”
凤三元明明远游冠服在身,一身贵气,此刻如街头巷尾的二流子一样,穿梭在群臣中,时不时的言语挑衅几句,
“都哑巴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
“……”,诸臣皆沉默。
谁爱说就说吧,反正他们早说完了,现在就是闭紧嘴巴,明哲保身。
众人不语。
凤三元有点失望:“……”,怎么办,打不起来呀?
打不起来,五天后的朝会,她还得来!要是犯了错,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被禁个足什么的!
既然无人提意见,她自己主动一些好了,反正点了卯了,直接回博望苑算了!
凤三元打了个哈欠,捂着嘴,打定主意——回去睡个回笼觉,前脚刚转,身子还没转过去呢,耳朵处传来一股扯痛感!
是武帝!
凤三元的耳朵被武帝拎住了。
——
武帝今日着实被气着了!
瞧见她打进殿就没正形,也不管什么面子里子了,反正直接杀到了他的凤凰蛋面前,直接动了手!
“凤三元,你真是胆肥了!”
宣政殿不愧是举国之力修建的殿宇,这殿内的扩音效果,着实出众,武帝一怒,雷霆之声,震耳欲聋!
“爹爹爹!儿错了!快松手!“
凤三元的肠子都悔青了!
都怪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她今天就不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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