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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消散。
这是周序最后的感知——亿万意念如星光般从体内剥离,回归虚空;物质躯体化作光尘,融入晨曦;那个由悲愤与爱凝聚而成的存在,完成了它唯一的使命,归于无。
但“无”并非终点。
在意识彻底寂灭前的刹那,周序“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存在的最核心——那是晋源坠楼前望向夜空时,无声说出的那两个字:
“重启。”
起初只是两个字。
然后,这两个字开始膨胀、延伸、展开,化作无数金色的纹路,在绝对的虚空中编织、构筑。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此处失效,因果的链条被重新接续,某种违背物理法则的事情正在发生。
周序感到自己在“坠落”,但不是向下,而是向着某个既定的坐标——“过去”。
光流奔涌,景象飞逝。
他“看”到:
——晋源的葬礼,苏婉贞晕倒在墓碑前;
——法庭宣判,秦振海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秦屿有期徒刑十五年;
——“晋源之光”基金会十年间资助了三百多名贫困学子;
——林薇成为公益律师,专为弱势群体发声;
——那个系统依然存在,但每次它试图吞噬下一个“晋源”时,总会有光从意想不到的角落亮起,将它逼退;
时间继续倒流。
——晋源坠楼的那一刻,身体脱离天台边缘;
——天台上,秦屿狰狞的脸,赵坤惊恐的眼神;
——更早,晋源坐在书桌前,写下“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把光传下去”;
——再早,他第一次拿到剧本,在出租屋里对着镜子练习台词到深夜;
——更早更早,二十岁,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火车站,抬头望着这座陌生城市的天空,眼中既有忐忑,也有希望——
停。
时间在此刻定格。
2032年,夏。
火车站出站口,人流如织。电子屏上滚动着车次信息,广播里传来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空气闷热,混杂着汗味、快餐店油炸食品的香气,以及这座大城市特有的、略带金属感的喧嚣。
周序站在人群中。
他有身体了——不是之前那具由意念凝聚的完美躯壳,而是一具真实的、年轻的血肉之躯。他能感受到夏日的炎热,能闻到空气中的气味,能听到周遭的嘈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薄茧,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银色印记——那是曾经存在的唯一证明。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口袋里有一张身份证:周序,21岁,来自南方小城。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星耀传媒艺人部,面试预约。
星耀传媒。
秦振海的公司。
晋源梦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
周序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出站口外那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巨大的广告牌上,当红明星的笑容完美无瑕。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不同——这是十七年前的世界,晋源还活着,悲剧尚未发生,但那张吞噬无辜者的网,已经悄然张开。
“重启……”周序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他明白了。他的使命并未结束。或者说,真正的使命,现在才开始。
上一次,他是亿万意念凝聚的复仇之灵,在悲剧发生后收拾残局。
这一次,他是带着未来记忆的归来者,要在悲剧发生前,改写一切。
而时间点,正是晋源初入娱乐圈的那一年——二十岁,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对未来满怀憧憬,对黑暗一无所知。
周序走出火车站,混入涌动的人潮。他需要先做几件事:
第一,确认时间线。
他走进一家网吧,用口袋里的零钱开了台机器。搜索“晋源”——没有结果。二十岁的晋源还未出道,只是一个怀揣演员梦的普通年轻人。
搜索“星耀传媒秦振海”——公司刚成立三年,规模不大,秦振海还在积累资本的初期,尚未与那位“老夫人”建立密切联系。
搜索“秦屿”——十八岁,刚考入电影学院,还是新生。
时间窗口很理想。许多后来的罪恶,此刻还未生根。
第二,找到晋源。
周序闭上眼睛,让感知蔓延。这一次,他的能力大幅削弱——不再是意念凝聚的超越性存在,而是寄居于凡人之躯的特殊个体。但他依然保留了一部分“连接”的能力,尤其是与晋源之间的那种深刻共鸣。
意识如涟漪扩散,掠过城市的街道、楼房、人群。
找到了。
东南方向,五公里外,一个老旧小区的地下室。微弱的、干净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气息——是晋源。他刚来到这座城市,租了最便宜的地下室,正在为明天的面试做准备。
周序站起身,离开网吧。
第三,规划行动。
走在夏日的街道上,周序的大脑飞速运转。
直接告诉晋源真相?不行。二十岁的晋源不会相信如此荒诞的未来预言,甚至会把他当成疯子。
接近他,成为他的朋友,潜移默化地保护他?可行,但效率太低。娱乐圈的黑暗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抗衡,尤其当晋源签约星耀后,公司将拥有对他的绝对控制权。
最好的方式是……从源头改变晋源的选择。
不让他签星耀。
但这也不容易。二十岁的晋源一无人脉,二无背景,星耀是他当时能得到的最好机会。其他大公司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
自己成立公司,签下晋源。
一个疯狂的想法。但周序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对娱乐圈未来十七年发展的全知视角。他知道哪些剧会爆,哪些艺人会红,哪些投资会赚得盆满钵满。更关键的是,他知道哪些人会塌房,哪些项目会暴雷,哪些资本会翻车。
这是比任何资金都更宝贵的资源。
但他需要启动资本,需要人脉基础,需要合法身份——这些,他都没有。
周序停下脚步,看着街边玻璃窗映出的自己:年轻,陌生,一无所有。
然而,他的眼神没有迷茫。
上一次,他是光,是剑,是亿万意志的具现。
这一次,他是棋手,是建筑师,是时间河流中的摆渡人。
“重新开始。”他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第一步:搞钱。
周序走到ATM机前,查询银行卡余额:3278.64元。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太少了。但他知道哪里有机会。
他打车来到城南的数码城。2032年,比特币价格在6000美元左右波动,而周序记得很清楚,就在下个月,因为某个国际事件,比特币将在两周内飙升到13000美元。这是第一桶金的机会。
但需要本金。
周序在数码城里转了一圈,最终走进一家二手手机回收店。他摘下腕上的手表——这是身体原主的遗物,一块瑞士机械表,保养得很好,能卖个好价钱。
“这表不错啊。”店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真货,不过表壳有磨损……最多八千。”
“一万二。”周序说,“表带是原装的鳄鱼皮,去年才换过。表芯刚做过保养,有证书。”
店主挑眉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懂行啊。但一万二太高了,九千。”
“一万。不行我去别家。”
“……成交。”
拿到一万元现金,周序又用身份证办了五张信用卡,套现出四万。加上原本的积蓄,他手头有了五万三千元。
他找到一家隐蔽的网吧,用虚拟身份注册了境外交易平台的账户。2032年的监管还不严格,他顺利将全部资金兑换成比特币。
接下来是等待。
在等待期间,周序去了晋源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地下室的门虚掩着。周序站在门外,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景:不到十平米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简易衣柜。晋源坐在桌边,对着镜子练习台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柔软,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干净得不像话。
“老师,我准备好了。”晋源对着镜子说,眼神专注而真诚,“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全力以赴。”
是明天星耀面试的台词。
周序静静地看着。这一刻的晋源,眼中还有光,还对未来充满期待。他还不知道,这份“机会”背后藏着怎样的陷阱。
周序没有敲门,转身离开。
有些相遇,需要更好的时机。
三天后,比特币开始暴涨。
周序在价格达到11000美元时全部抛出,五万本金变成了接近九十万人民币。他留下十万作为生活费,其余全部重新投入——不是比特币,而是他知道会暴涨的几支股票:一家即将发布颠覆性产品的科技公司,一家因为政策利好而股价即将翻倍的药企,还有一家目前估值极低、但明年会因为一部爆款剧而市值飙升的影视公司。
这些操作都需要时间。但周序等得起。
在资金增值的同时,他开始构建自己的“身份”。
他用假名注册了一家小型文化传媒公司,注册资本仅十万,办公地址租在偏僻的创业园区——这只是壳子,真正的目的是拥有合法的签约资质。
他通过网络联系了几个未来会大红大紫、但目前还籍籍无名的创作人才:一个因为不愿妥协而被雪藏的编剧,一个才华横溢但性格孤僻的新人导演,一个因揭露行业黑幕而被封杀的调查记者。周序以“文化投资工作室”的名义,预付稿费,签下他们的独家合作意向。
这些人现在一文不名,但周序知道,他们将是未来对抗那个系统的关键棋子。
两周后,时机成熟。
周序再次来到晋源住的小区。这一次,他直接敲响了地下室的门。
门开了。晋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礼貌的疑惑:“您好,请问找谁?”
近距离看到二十岁的晋源,周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太像了——不只是长相,更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干净气质。但比记忆中的晋源更青涩,眼神里还没有后来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晋源对吗?”周序微笑,“我叫周序。我看了你投给星耀的简历和试镜视频,很感兴趣。”
晋源愣了一下:“您是……星耀的工作人员?”
“不。”周序递上名片——他自己设计打印的,公司名称是“序光传媒”,“我是一家新成立的传媒公司的负责人。我们正在寻找有潜力的新人,我觉得你很合适。”
晋源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周序,眼神里既有惊喜,也有警惕:“可是……我明天就要去星耀复试了。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您的公司……”
“我知道。”周序点头,“星耀是大公司,机会难得。但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未来的另一种可能——不需要妥协,不需要出卖原则,只需要专注演戏的可能。”
这句话击中了晋源内心某个隐秘的担忧。他来到这座城市一个月,已经隐约感受到这个行业的某些“规则”。但他不愿意多想,毕竟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能让我进去坐坐吗?”周序问,“就十分钟。听完之后,你完全可以继续去星耀的复试,就当多一个选择。”
晋源犹豫了几秒,侧身让开:“请进。”
地下室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周序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晋源坐在床边。
“我先说结论。”周序开门见山,“如果你签星耀,你会红。大概两年后,你会因为一部古装剧的男二号小有名气。三年后,你会接到第一个男主角。但也是从那时开始,你会陷入无法摆脱的困境。”
晋源睁大眼睛:“您……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过太多类似的案例。”周序平静地说,“星耀的模式是典型的资本驱动:先给你资源把你捧红,然后用严苛的合同绑定你,逼你接烂戏、跑商演、配合炒作。如果你不配合,他们会雪藏你,或者用更恶劣的手段逼你就范。”
晋源的脸色微微发白:“可是……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机会。”
“不是唯一。”周序说,“我的公司很小,给不了你大制作,给不了你高额签约金。但我可以给你三样东西:第一,干净的合约,分成透明,年限合理;第二,剧本选择权,你不喜欢的戏可以不接;第三,保护——我会确保你不需要做任何违背原则的事。”
晋源沉默了很久。
“您为什么选我?”他问,“我只是个毫无背景的新人。”
“因为你干净。”周序直视他的眼睛,“这个行业不缺演技好的人,不缺长得好看的人,但缺干净的人。而干净,在未来会成为一种稀缺的价值。”
“可是……如果我一直不红呢?”
“红不红,不是衡量演员价值的唯一标准。”周序说,“而且,我相信你会红——不是靠炒作,靠绯闻,靠资本强推,而是靠作品,靠演技,靠你这个人本身的力量。”
这句话,说到了晋源心里最深处的渴望。他来这个城市,不是想当明星,而是想当演员。
“我需要时间考虑。”晋源说。
“当然。”周序站起身,“明天是星耀的复试,你可以去。亲身感受一下他们的态度和条件。然后,后天下午三点,我在创业园区A栋307等你。如果你来,我们详谈合约。如果你不来,我祝你前程似锦。”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晋源,记住一件事: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不要为了机会放弃底线。因为有些底线一旦放弃,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离开地下室,周序走在夏夜的街道上。
他知道自己埋下了一颗种子。但种子会不会发芽,还要看晋源自己的选择。
而他能做的,已经做了。
第二天,周序通过特殊渠道,“旁听”了星耀的复试。
面试间里,晋源站在评委面前,表演了一段指定的独白。他的表演青涩但真诚,能看出天赋和潜力。
评委席上坐着三个人:艺人部总监,一个副导演,还有——赵坤。此时的赵坤才三十出头,还没成为秦屿的经纪人,只是星耀的一个普通经纪人,眼中透着精明和野心。
“条件不错。”艺人部总监翻着晋源的资料,“但没受过专业训练,得从头培养。”
“我们公司的新人合同,你看过了吧?”赵坤开口,语气公式化,“签约八年,前三年公司抽成百分之七十,后五年百分之六十。所有工作安排由公司决定,个人不得私自接活。违约金……五百万。”
晋源的手指微微收紧。
“有问题吗?”赵坤问。
“我……我想问一下,如果遇到不喜欢的剧本,可以协商吗?”晋源小声问。
赵坤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小朋友,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吗?公司给你机会,你就得珍惜。等你红了,才有资格谈条件。现在嘛……”他耸耸肩,“先学会听话。”
晋源低下头。
周序在门外“听”着这一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晋源出现在创业园区A栋楼下。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背着那个旧双肩包,抬头看着破旧的写字楼,眼中有一丝忐忑,但更多的是决心。
周序在窗口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种子,发芽了。
三楼的“办公室”其实只有三十平米,简陋但整洁。周序泡了两杯茶,将一份合约推到晋源面前。
“看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
晋源仔细阅读。合约期限:五年。分成比例:公司四,艺人六。工作安排需双方协商一致。违约金:五十万(仅适用于艺人单方面违约)。特别条款:艺人有权拒绝任何违背公序良俗或艺人本人道德准则的工作。
这简直不像一份经纪合约,更像一份合作协议。
“这……条件太好了。”晋源抬起头,反而有些不安,“您这样真的能赚钱吗?”
“我的盈利模式不同。”周序说,“我不靠压榨艺人赚钱。我靠的是投资优质项目,孵化优质内容。而你,是我看中的第一个优质内容。”
晋源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拿起笔。
“我签。”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当晋源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周序感到体内某种东西被触发了——不是能量的涌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因果层面的连接被建立起来。
他成功了。第一步。
晋源的人生轨迹,从此改变。
但周序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他要面对的,不仅是保护晋源一个人,更是要在这个污浊的系统中,开辟出一片干净的天地。
而时间,17年。
十七年内,他必须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够对抗那个未来会吞噬晋源的黑暗体系。
“欢迎加入序光传媒。”周序伸出手。
晋源握住他的手,眼神清澈而坚定:“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周序说,“而且,我会让你看到,干净地成功,是可能的。”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新的故事,开始了。
这一次,结局必将不同。
因为执笔的人,是从未来归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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