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那大概是一本日记簿。
　　2007年前的笔迹都是由林知许的母亲所写，笔触生涩，但清晰地记录着她成长的轨迹，也可见这是怎样的一位母亲。
　　直到零七年字迹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看来是交由给林知许了。
　　那一年中绝大多数的日子，林知许都生活在恐惧里。
　　赵家的儿子身边总围着一群神色谄媚的孩子，他们在村里形成一个小群体，为非作歹。
　　林知许对此自然是厌恶的，避而不及的。
　　然而他们可不在乎所谓的喜恶，反倒是将戏弄这样的孩子视作乐趣。
　　林知许左手背上的那道疤痕，就是被用刀片划伤留下的。
　　她曾在日记簿中写下这样一句话：
　　“如果某一天他们面临着被处死的命运，那么我会愿意成为一名刽子手。”
　　薄薄的纸张被锋利的笔尖刺破，落尾的句号残留着干涸的泪水。
　　那个孩子的死讯传来时，占据林知许内心的除了释然，更多的是恐惧。
　　老赵家的儿子是从楼上跌下摔死的。
　　原因是一只恰好掠过树梢的乌鸦。
　　在林知许的记录下，自己或许的确萌生了某些并不正当的念头。
　　但她从未有过任何举动，只将其当作秘密埋在心底。
　　那日下学得晚了些，偌大的校园里几乎见不到人影。
　　林知许本已计划绕开必经之路，却不曾想这帮孩子还是找上了她。情急之下，她只能跑进教学楼希望寻得帮助。
　　村口种着一棵老树，树冠处连结着那栋村子里仅有的高楼。
　　那个顽皮的孩子竟选择直接顺着窗台攀上楼，却因一只正巧飞过的乌鸦而受了惊，失足跌落。
　　从那之后的一年期间，林知许时常被噩梦缠绕。
　　她的梦中似乎永远是一片空白，伴着乌鸦的啼叫，天边便绽开一朵血色莲花。
　　许是天，还是地，她分不清了。

　　“你看够了吗？”
　　沈诃一激灵，心虚地掩盖住桌面。
　　林知许的声音幽幽地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我说，你看够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沈诃咽了咽口水 。
　　林知许没接话，只是走上前从沈诃手臂下扯出那个日记簿。
　　“所以呢，沈诃？
　　“你也要跟他们一样，来欺负我吗？”
　　“不是的，”沈诃赶忙握住她的手腕，“小狸猫，不是的。”
　　“我……对不起。”
　　沈诃移开视线。
　　“小狸猫，”沈诃又鼓起勇气抬眼看向她，“我很担心你。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你。”
　　林知许的语调里听不出波澜：“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被爱。”
　　林知许的瞳孔终于有了略微的震颤。她动了动嘴唇，却未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你不必自责或是惶恐。你没有背负任何罪孽，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林知许耸了耸肩，自嘲一笑：“做个好人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结局无非是像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一样，一走了之。”
　　沈诃认真地摇了摇头：
　　“可你带给世界的意义远不同于他们。”
　　“自私一些来说，是于我而言，在我生命里的意义。”
　　林知许无言地望着她。似在思考，但又沉默。
　　女人是感性的生物。
　　她的眸子如是盛夏的湖泊，雾气蒸腾，蓄满着多少水汽，承载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想或许你只是……习惯了防御的姿态。”
　　“但请记住，我会成为那个不在乎世俗偏见，无条件支持你的人。”
　　“若你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那我便愿意做你的避风港。”
　　沈诃将眼镜搁下，于是在稍作低头的角度，正好能触上她的鼻尖。
　　“听到了吗，我们的心跳同频共振。”

　　那天凌晨，林知许把日记簿中母亲记下的那部分保留好后，亲手将剩余的笔迹烧作灰烬，熔化在橙红色蹿动的火苗里。
　　沈诃说，这是与过去的伤痛告别。
　　也是在那天过后，沈诃正式搬来和林知许同居。

　　这阵风波过后，日子渐渐平淡下来。而沈诃却时常为此感到满足。
　　在她看来，能与林知许共进晚餐，合养上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在阳台栽下一棵棵向阳花，便是最大的幸福。
　　说了这么多，其实总的来讲，能同对方一起，就是幸运。
　　林知许亦是如愿以偿。去看山，去看海。
　　在远离喧嚣的高海拔山峰之巅共赏星辰，逆于咸湿的海风中携手同行。
　　那晚林知许说：
　　“真希望一切都能永恒。”
　　沈诃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燥热的气息弥漫其间，让人心头一颤。
　　“只要相信，那便存在。”
　　林知许笑而不语。
　　不过林知许时常忙于工作，两人往往是共处一室但各自安好。
　　沈诃也不再叮嘱她早些休息，而是默默在桌边放上一杯热牛奶和几袋曲奇饼。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林知许的表情很是惊喜。
　　沈诃只答：“记着呢。”
　　“那我先出去，不打扰大作家创作咯？
　　“等下，”林知许递过自己的手机，“帮我拿个快递呗？锁屏密码没改。”
　　沈诃宠溺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应道：“遵命。”
　　林知许便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催促她：“快去！”
　　“干嘛，这么着急赶我走？”
　　沈诃这时候就会装作委屈，悻悻离开。林知许早就看透了她的这些小把戏，常常只是一笑而过。
　　沈诃内心实则暗自窃喜。
　　林知许的锁屏密码是她的生日，这么多年了从未变过。
　　之前林知许解释是“习惯了就没改”，不过沈诃明白她的心思。
　　待沈诃取完快递，正一手抱着纸箱子乘电梯时，林知许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显示收到一条消息。
　　沈诃思忖着时间也不早了，怎么还有人发信息过来。
　　她又想到林知许最近总捧着手机像是在聊天，还时常被逗笑。
　　沈诃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感受。但她不肯承认，只是自我安慰那不过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短信。
　　“叮——”
　　电梯门开了。
　　沈诃站在家门前踌躇不前，最后还是再次点开那条消息。
　　输入到密码的最后一个数字时，沈诃手一抖，点岔了行。
　　原以为又要重新输入，但随着锁屏标识的变幻，手机竟成功解锁了。
　　沈诃疑惑不解，猛然发现此时的手机桌面格外干净。
　　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误打误撞打开了手机的第二个系统。
　　桌面壁纸是一个形似信笺的图案，更为醒目的则是狰狞的鲜红色字体：
　　请记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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