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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暖黄的光从薄纱窗帘后流淌出来,在深蓝夜幕上洇开一片温柔的琥珀色。窗帘没有完全拉严,留着一道窄缝,隐约能看见书桌一角的光晕,和一个模糊的挺拔轮廓。
他就在那里。
是在批阅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还是在翻阅典籍,指尖划过书页沙沙作响?或者……真如狄琪儿所说,在听那些狂暴的、原始的音乐?那些与她灵魂深处某个角落产生诡异共鸣的鼓点?
玄关那把滴水的伞,狄琪儿无心的话语,仓库里他沉静的审视,舞台上琴弓精准的指向,雨夜里他胸膛的温度……所有画面、声音、触感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尖锐的嗡鸣。
荒谬。这太荒谬了。
羞耻、愤怒、恐慌猛地冲上头顶。她攥紧冰冷的栏杆,指尖冻得生疼,却压不住脸上燎原般的火焰。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光的小丑,所有狼狈和秘密都被那扇窗无声窥探。
“像要把屋顶掀翻!”
狄琪儿的话再次刺入脑海。萧然咬住下唇,尝到血腥的铁锈味。她死死盯住窗帘后模糊的轮廓,想穿透那层薄纱,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是惯常的平静?还是……也被什么力量搅乱?
就在这时——
窗帘后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那道缝隙里的光,被一个更清晰的侧影缓缓覆盖、遮挡。
萧然的心脏漏跳一拍。
他看过来了。
隔着十几米夜色,她清晰感觉到那道沉静锐利、能穿透一切迷雾的目光,精准落在自己身上——这个蜷缩在阳台、像个偷窥狂的自己身上。
时间凝固冻结。她能想象他微微侧首,目光穿过玻璃和夜色,落在她发烫脸颊上的样子。那目光里会是什么?疏离?嘲讽?还是……一丝被她窥见秘密的愠怒?
她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只有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
下一秒,那道身影动了。
他抬起手臂,动作清晰稳定,没有一丝犹豫。修长的手指捏住薄纱窗帘的边缘,缓慢地、不容置疑地,将最后那道缝隙彻底拉拢闭合。
“唰——”
轻微的摩擦声隔空传来,在她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那扇流淌着光晕的窗,瞬间变成一块密不透光的、冰冷的琥珀色方块,严丝合缝嵌在深蓝夜幕里。所有光线、想象、窥探的可能,都被那层薄纱无情隔绝。
他发现了她。
然后,他关上了“门”。
没有质问,没有表情,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只是拉上窗帘,却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将所有混乱的臆想、灼热的羞耻、隐秘的探究,都砸得粉碎。
冰冷夜风灌入单薄的衣衫,刺骨寒意席卷全身。她剧烈颤抖起来,脸上未褪的滚烫与此刻侵入骨髓的冰冷交织,形成尖锐的、令人窒息的痛楚。
“萧然,下午陪我去看篮球决赛吧!”
狄琪儿的声音带着阳光的穿透力。萧然需要一个出口。“……好。”她干涩地回答。
市体育馆喧嚣震天。汗水、呐喊、刺眼的记分牌。狄琪儿融入沸腾的人浪,萧然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篮球撞击声、裁判哨音、狄琪儿的尖叫……所有声音都扭曲成尖锐的噪音,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疯狂刮擦。
“我去洗手间!”
她猛地起身,不等回应便挤入人群。
不是洗手间。她拐向体育馆后部昏暗的通道。灰尘味、金属锈蚀的气息。角落里,几根废弃的金属管倚着墙,冰冷沉重。
就是它。
冲动压倒一切。她抓起最沉的一根,金属寒意直透掌心。通道深处,一面布满灰尘的金属配电箱门板成了目标。没有犹豫,没有思考,只有胸腔里那团无处宣泄的火焰!
她抡起手臂,用尽全力——
哐!!!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通道炸开!金属猛烈撞击,火花似乎从接触点迸溅。巨大的回音在墙壁间反弹,盖过远处球场的喧嚣。虎口震得发麻,手臂骨头都在嗡鸣。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羞耻!难堪!被无视的愤怒!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悸动!所有情绪找到了唯一出口——她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再次抡起铁管!
哐!哐!哐!!!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压抑的、不成调的嘶吼。锈屑飞溅,金属门板在狂暴敲击下发出痛苦呻吟,留下一个个狰狞凹坑。她不是在敲击,是在撕咬,是用最原始的方式试图砸碎堵在胸口的混乱和灼痛!汗水混着灰尘滑落。世界只剩下这毁灭性的节奏和她粗重的喘息。
“萧然?!天哪!你在干什么?!”
狄琪儿惊恐的声音像闪电劈入这疯狂场景。她站在通道口,脸色煞白,难以置信。
萧然动作猛地一滞,铁管停在半空。她回头,汗水浸湿的刘海黏在额前,眼底是未褪尽的赤红和一片狼藉的茫然。被撞破了。狼狈,彻底暴露。
“我……”
“你疯了吗?这是破坏公物啊!”狄琪儿冲过来想夺铁管,声音带哭腔,“你到底怎么了?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是不是因为……”她急得口不择言,“是不是因为子寻哥哥?他昨晚……”
“闭嘴!”
萧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甩开狄琪儿的手,声音尖锐刺耳。“别提他!跟他有什么关系!”否认得又快又急,反而欲盖弥彰。她像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用愤怒掩盖底下汹涌的羞耻和难堪。
“可是……”狄琪儿被吓住了,眼圈发红。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平静的声音切开了灼热混乱的空气:
“破坏公共设施,扰乱赛场秩序。萧然同学,你的行为需要解释。”
通道口的光线被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挡住。
张子寻站在那里。
他不知何时出现,穿着熨帖的校服衬衫,外面随意搭着深色开衫,与这昏暗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扫过她手中紧握的、微微震颤的金属管,扫过配电箱门上狼藉的凹痕,最后落在她汗水淋漓、布满灰尘和倔强的脸上。
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需要维修的仪器。
萧然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刺骨冰凉。她被那平静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手中的铁管千斤重,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羞耻、愤怒、被当场抓包的狼狈……所有情绪在胸腔炸开,却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注视下,找不到任何宣泄出口。
“子……子寻哥哥?”狄琪儿声音颤抖,“你不是在学生会开会吗?”
张子寻没有回答。视线依旧锁在萧然身上,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解释。”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压力。
“我……”萧然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她能说什么?说她心烦?需要发泄?说是因为他?每一个理由都苍白可笑,尤其是他这种仿佛洞悉一切却又置身事外的目光下。
巨大的难堪和被彻底看轻的屈辱感瞬间淹没她。那点因发泄带来的短暂痛快消失无踪,只剩铺天盖地的绝望和自我厌弃。她猛地低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握着铁管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她……她不是故意的……”狄琪儿试图打圆场,声音带哭腔,“萧然她可能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张子寻重复,语气平淡得像陈述客观事实,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扫过配电箱门上触目惊心的凹痕,“是破坏公共财产的理由?”
这句话像冰冷匕首,精准刺中萧然最敏感脆弱的神经。她猛地抬头,眼底那点倔强被彻底点燃,烧成不顾一切的火焰。
“是!我就是心情不好!我就是想砸东西!怎么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尖锐,“赔钱是吧?我赔!要处分是吧?我认!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审判我!”
她用力将铁管往旁边一扔,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通道刺耳回荡。“张子寻,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吼完,她看也不看张子寻瞬间深沉的脸色,也顾不上狄琪儿惊恐的抽气声,猛地推开挡在通道口的张子寻,像头受伤的、只想逃离陷阱的小兽,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消失在通道尽头昏暗光线里。
通道里只剩死寂。
狄琪儿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
张子寻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扭曲变形的铁管上,又移向配电箱门上狼藉的凹痕。镜片反射着通道顶灯冰冷的光,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细微的烦躁感,如同水底暗流悄然涌动。不是因为破坏公物,不是因为需要善后——这些对他而言只是需要处理的“问题”。而是因为……失控本身。因为那个女孩,她像颗无法预测轨迹的流星,蛮横撞进他秩序井然的世界,留下混乱的痕迹和……无法解释的扰动。
他需要找到她。
不是为了指责,不是为了“审判”。
他需要弄清楚,这颗“流星”的核心,到底是什么在失控地燃烧?这种近乎自毁的宣泄,根源在哪里?昨夜窗帘合拢的瞬间,是否真的……是引燃这一切的导火索?
张子寻眸光沉了沉,握着铁管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他不再犹豫,迈开长腿,朝着萧然消失的后门方向追去,步伐沉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迫切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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