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霁

作者:既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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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高任鸟飞


      翌日近午,细碎的声响将李茉从睡梦中唤醒。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不情愿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苏雯由忙碌收拾行李的身影。

      “要走了?”李茉撑着身子坐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声线里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嗯,十二点半的车,”苏雯由回头笑了笑,顺手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金灿灿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一室昏暗,“看,今天天气多好呀,连老天都在给你加油呢,今天的面试肯定没问题。”

      窗外天光澄澈,一片湛蓝,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连心情都跟着明媚起来。

      “睡得真舒服,”李茉揉了揉眼睛,轻笑,“又是周一,本废物也该起床了。”

      她抱着化妆包走进浴室,再出来时,已是焕然一新。

      她换上了那套特意为面试购置的行头——

      一条浅灰色的Polo领短袖连衣裙,单排扣设计简洁利落,裙摆恰到好处地落在膝盖上方,勾勒出清丽又不失干练的气质。

      “陶陶,你这模样看着特像职场人!”苏雯由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活脱脱一个精英人士,给咱们金融系长脸了。”

      李茉旋紧口红盖,弯腰从行李箱里翻出单肩包,头也没抬地笑:“可我投的不是金融岗呀。”

      “项目开发实习生。”

      她把叠好的睡衣放进收纳袋,语气坦然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哇!”苏雯由先是惊呼,随即又像是想通了什么,笑了起来,“不过……,仔细一想,这倒真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大学四年,你哪回实习跟我们走的路子一样过?再看看我,春城那几个会计师事务所,都快被我轮遍了……”她边说边将整理好的洗漱包塞进行李箱。

      “你喜欢安稳,学什么就做什么,这样很好啊。”李茉将床上的睡衣仔细叠好,声音温和却坚定,“我和你不一样,我总想着多尝试,哪怕方向完全不同。毕竟学了这么多年,说实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毕业后究竟会走向哪里,随遇而安吧。”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现在还有时间,有机会,我就想多出去看看,多接触些新鲜事物,多学点东西。就算以后不从事这行,至少我也了解过了。”

      “人生嘛,重在体验。以前总顺着别人的期待走,现在平静下来能够听听自己的声音也不错。”

      “想好了就去做,我肯定支持你!”

      末了,苏雯由还补了句玩笑,“再说现在这行情,条条大路都能走,没什么好挑的。”

      李茉被逗得扑哧笑出声,伸手推了她一把:“快挪挪,屁股都坐到我衣服上了!”

      “欸,说正经的,”苏雯由挪了挪地方,关切地问,“那你要是面试过了,要在海港租房吗?一个人能行吗?”

      “HR说过了的话,会给过渡期准备。”

      李茉扶着行李箱站起来,指尖敲了敲箱面,“我之前在网上看了些房源,要是顺利,就趁这段时间找房子,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太费钱啦。”

      苏雯由用力点头,忽然叹口气:“还是大城市好啊,连公司都这么人性化。”

      李茉笑着睨她一眼,伸手帮她拉上行李箱拉链:“别羡慕我了,赶紧操心操心你的实习吧!还有啊,再磨蹭,小心赶不上高铁。”

      苏雯由一听,立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还没来得及完全合上的行李箱上,行李箱发出“嘎吱”一声抗议。

      她哀嚎道:“你倒好,天高任鸟飞了。”

      “我呢?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学校这点课程一结束,就得去银行实习,总算不用去事务所当端茶递水的小跟班了,只是换了个地方坐牢。”

      她撅着嘴,满脸写着生无可恋:“我爸妈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去银行,要么准备打包出国留学。就我那破英语?还是算了吧,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多好啊。”李茉故意逗她,伸手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记得谁刚上大学那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问了半天才知道是想家?现在离家近,不用辛苦租房,还能天天吃苏叔叔做的饭菜,偷着乐吧你。”

      苏雯由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嘿嘿笑起来:“那倒也是……其实我心里还挺美的。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嘛。”

      “主要还是……,没想到你会留在海港,不回去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那……万一我想你了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她突然从行李箱上弹起来,从身后猛地抱住李茉,手臂环得紧紧的,下巴搁在李茉的肩头,带着点霸道的鼻音宣布:“我批准你在海港交新朋友!但是——”

      她强调,“所有属于我们的小秘密,还是只能跟我说!还有,你要是难过、不开心了,必须、一定、第一时间要想到我!就算我一时半会儿飞不过来,我也会想办法,隔着千山万水对你好!”

      她收紧手臂,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反正,你不能把我忘了!李茉陶,我苏雯由,可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

      那句熟悉的、带着亲昵的“李茉陶”,让李茉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又软又胀。

      她强压下喉咙口涌上的酸涩,转过身,用力地回抱住苏雯由,声音轻柔却坚定:“嗯,放心吧,我会的。”

      “你也是,有什么事,无论大小,都要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我看到了,一定回。”

      阳光透过窗户,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光晕里。

      李茉忽然觉得,她去春城大学读书,走过城市的那么多街道,或许所有的缘分和际遇,最终都只是为了指向这一刻。

      她一直深信不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遇到什么样的人,冥冥之中,一切皆有迹可循。

      “好啦好啦!”苏雯由率先松开手,胡乱地揉了揉眼睛,故意用轻快的语调打破这过分煽情的气氛,“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以后还能见的嘛!”

      李茉看着她微红的眼圈,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刚才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时间终究不等人,高铁不会为任何人的离别稍作停留。

      苏雯由拖起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她不得不先走一步,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阳光依旧落在地毯上,只是少了个人跟她拌嘴,倒显得空落落的。

      李茉站在原地,怔了几秒,才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11:52。

      距离下午三点的面试还早,她决定先在酒店点个外卖,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午饭,再出发。

      纪浔意这会正带着彭高与业界知名制片人郭鹤见面。

      空气里还残留着顶级龙井的茶香,但气氛早已降至冰点。

      彭高新写完的剧本,像他精心哺育的孩子,满心期待地捧到郭鹤面前。

      而郭鹤靠在真皮沙发里,指尖夹着烟,扫过剧本的目光比烟灰缸里的烟蒂还要散漫。

      等彭高攥着衣角说完创作思路,他才慢悠悠掐了烟,吐出的烟圈裹着轻飘飘的否定:“商业价值太低,投了就是亏本。”

      见彭高脸色煞白,他又抬眼睨着纪浔意,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好心,“除非改,改成现在市场爱嚼的路子——不然啊,难。”

      纪浔意指尖摩挲着玻璃杯壁,把彭高到了嘴边的反驳按了回去。
      他太清楚身边人的脾性,那点文人傲气像揣在怀里的火苗,看着温顺,碰一下就能烧起来。

      果不其然,彭高虽垂着眼点头应下,耳尖却红得能滴血,手死死地捏住剧本。

      转眼就到了正午,纪浔意选了楼下的私房菜馆,包厢里的红木圆桌衬得气氛热络,却捂不热郭鹤话里的刺。

      酒过三巡,纪浔意举杯敬他,话里带着场面上的客气:“郭总肯抽时间指点,这份情我记着,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郭鹤豪爽地一饮而尽,随即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纪浔意,最终落在彭高身上。

      他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扬高了几分,带着过来人的通透与规劝:“老纪啊,咱们是校友,我比你早出来几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两人沉默的反应,“你小子去年年初是走了大运,靠一部IP火了,但也就仅此一部了吧?后面呢?水花都没见着一个。事实证明,这行当里,可不是谁都能当那颗紫薇星的。”

      他的话语如同软刀子,一下下刮在人的自尊上:“人啊,该圆滑的时候就得圆滑,得懂得世俗,想当年在大学,谁不是天天喊着‘理想万岁’?可现在呢?车贷、房贷,各种压力扛在肩上,连口安稳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梦想?简直是笑话!”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一直沉默的彭高,话锋愈发尖锐:“尤其是现在有些年轻人,刚出社会就眼高于顶,以为伸伸手,馅儿饼就能从天上掉下来?可笑!低头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是要你打心眼里认清现实,放下那些不值钱的高傲,甚至是自尊。”

      这番话的指向再明显不过。

      纪浔意脸上的笑意倏地冷却,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他抬起眼,眸中先前那份客套的暖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凛冽的寒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嘲讽的弧度。

      “郭鹤,”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餐厅的背景音乐,“我敬你是学长,所以看到这么好的剧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你三番五次推脱说没空,好,我迁就你的时间,千辛万苦才约上今天这场会面。”

      他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结果我发现,你在所谓的‘上层圈子’里泡久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你!”郭鹤脸色骤变,猛地将手中的餐巾摔在桌上,愤怒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纪浔意脸上。

      纪浔意却视若无睹,偏头对身旁紧绷着脸的彭高淡然道:“走吧,彭高。今天哥带你找错人了。我还以为留洋归来的学长能有点不一样的眼界,没想到,也不过是条钻进钱眼里看不起人的狗罢了。”

      彭高深吸一口气,率先推开沉重的座椅,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纪浔意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略一侧头,压低了声音,但那话语却像淬了冰的利箭,精准地射向身后脸色铁青的郭鹤:“忘了告诉你,你口中去年那部‘走了大运才火’的IP,正是出自刚才被你贬得一文不值的、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之手。”

      他顿了顿,留给郭鹤一个冷硬的侧影,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郭鹤,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毕竟,”他轻轻带上门,将最后的嘲讽关在门内,“你连作者的名字,都没耐心看一眼。”

      餐厅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彭高倚着纪浔意那辆黑色轿车,手里还攥着卷成筒的剧本,指腹反复摩挲着封面磨出的毛边。

      看到纪浔意单手插兜,步履从容地走出来时,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底带着未散的不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

      引擎启动,车内空调吐出丝丝凉意,却吹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闷。

      彭高攥着方向盘,目光紧盯着前方路面,在心里反复措辞,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发紧:“老大,刚才……会不会给公司惹麻烦?”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犹豫,“都怪我,太心急了,光想着剧本,没考虑到你还有一整个公司要顾。”

      纪浔意正系安全带,闻言侧过头,指尖还勾着安全带的卡扣,语气懒懒散散的,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什么好怪的?放一百个心,郭鹤还没那本事动我。”

      “老大,这时候你就别安慰我了。”

      彭高苦笑一下,视线仍牢牢盯着前方,仿佛这样才能组织好语言,“刚才在里面,我看他脸都气青了,真怕你们当场动起手来。”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嘲,“而且,他有些话其实也没说错。只是我,暂时还做不到……”

      “对你个头。”

      纪浔意直接打断他,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他那个人,一贯的精明算计,满脑子都是生意经。你不用听他的,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而有力,“你这剧本,我看行。回头公司内部开会商量一下,资金不是问题,我们自己也能拍。无非就是排队等个档期的事。”

      就是这么简单干脆的几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彭高紧绷的心防,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瞬间出现了裂痕。

      他飞快地别过脸去看向窗外,但纪浔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瞬间,彭高的眼眶猛地泛了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餐厅里,面对郭鹤那些夹枪带棒的贬损和“指导”时,彭高只觉得愤怒和不平,并未感到多少委屈。

      他可以用文人的傲骨筑起城墙。

      可当纪浔意毫不犹豫地为他挺身而出,用那样强硬的态度回护他、肯定他时,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却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酸涩地冲撞着他的鼻腔和眼眶。

      每一个字斟句酌、倾注了心血的剧本,都像是他亲手哺育的孩子。

      他如何舍得,为了所谓的“市场”,亲手阉割它的灵魂,磨平它的棱角?

      纪浔意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转回了头,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之前的紧绷,而是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理解与支撑。

      纪浔意知道,所有成长路上必经的碰撞与坎坷,终将成为身后的风景。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淬炼,最终都会让他们成为更坚韧、也更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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