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为苍穹

　　八月的深圳，热浪裹挟着咸湿的海风，将白石洲的城中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桑拿房。在汉为科技那间顶楼出租屋里，唯一那台窗式空调正发出垂死般的嗡鸣，却丝毫驱不散空气中的燥热。
　　"雪堂，村田那边的电容到货了吗？"楚云深从电路板前抬起头，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烙铁上，发出"刺啦"一声。
　　林雪堂放下电话，脸色难看："代理商说...订单量太小，要推迟交货。"
　　"推迟到什么时候？"顾秋白从财务报表中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
　　"他们没说。"林雪堂擦着汗，"就说最近大客户订单多，我们这种小单要排队。"
　　楚云深猛地站起身："可是我们跟深圳电信承诺的下周交货！这批电容是核心元器件，缺了它们整个板卡都要报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拿下深圳电信的试订单后，他们就像闯进了一个全新的战场。与实验室研发不同，规模化生产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供应链。
　　那批村田公司生产的高精度电容，是楚云深设计中的关键。当时在选择元器件时，顾秋白曾建议选用价格更便宜的韩国产品，但楚云深坚持要用村田的。
　　"通信设备最重要的是稳定性。"楚云深当时指着参数表说，"村田的电容温度系数和精度都是最好的，这是设备可靠性的基础。"
　　现在，这个"最好的选择"却成了卡住他们咽喉的利刃。
　　林雪堂连续三天跑遍了华强北的每一个摊位。那些熟悉的老板们，以往见他来都会热情地招呼，如今却都面露难色。
　　"林工，不是我不帮你，村田的货现在都被大厂包圆了。"
　　"你要的这个型号，至少要等两个月。"
　　"要不你看看韩国的？性能差不多，价格还便宜些。"
　　傍晚，林雪堂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整个华强北都断货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故意卡我们的脖子。"
　　顾秋白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我早就说过，创业公司不应该在核心元器件上追求极致。现在好了，因为几个电容，整个项目都要停摆！"
　　"你什么意思？"楚云深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务实一点。"顾秋白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样品，"这是三星的电容，性能参数相差不到5%，价格只有村田的60%，而且货源充足。"
　　楚云深看都不看那份样品："5%的差距在极端环境下会被放大到50%。我们的设备是要在机房里7x24小时运行的，不是玩具！"
　　"但现在我们连玩具都做不出来！"顾秋白难得地提高了音量，"深圳电信的订单要是违约，不仅要赔款，我们在业内的名声就全完了！"
　　林雪堂赶紧打圆场："都别吵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办法？"顾秋白冷笑，"唯一的办法就是改用韩国的电容，先把订单交付了再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楚云深一把抓过顾秋白手中的样品，狠狠地摔在桌上："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我们为什么要创业？在研究所里混日子不好吗？去外企当个工程师不好吗？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做出最好的产品吗？"
　　"最好的产品？"顾秋白指着窗外，"你看看这个世界！市场不会因为你的产品比别人的好5%就选择你！客户要的是稳定供货，要的是及时交付，要的是性价比！"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林雪堂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沈墨染推门而入。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职业装，与屋内混乱的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在楼下就听见你们在吵。"她平静地说，"出什么事了？"了解情况后，沈墨染沉默了片刻。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块因为缺料而停工的电路板，又看了看顾秋白带来的韩国电容样品。
　　"我记得，"她突然开口，"楚工曾经说过，汉为的产品，性能不是目标，而是底线。"
　　楚云深愣了一下，没想到沈墨染还记得他当初说过的话。
　　"但是沈总，"顾秋白试图解释，"现在的情况是..."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沈墨染打断他，"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们今天在品质上妥协了，明天就会在价格上妥协，后天就会在理想上妥协。最后，我们就会变成我们最初想要改变的那些企业。"
　　她转向楚云深："楚工，国产电容真的完全不能用吗？"
　　楚云深叹了口气："不是不能用，是性能达不到设计要求。国产电容的温度系数太大，在高温环境下容量衰减会很严重。"
　　"具体数据？"
　　"在45度环境下持续工作1000小时，村田的容量衰减在3%以内，国产的...可能超过15%。"
　　沈墨染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改善散热，这个问题可以缓解？"
　　"理论上...可以。"楚云深犹豫了一下，"但是要重新设计散热系统，时间来不及。"
　　"那就双管齐下。"沈墨染果断地说，"顾总，你负责联系其他渠道，看看能不能从香港或者台湾调货。楚工，你研究散热系统的改进方案。林工，你去调查国内电容厂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可能在现有基础上进行改进。"
　　她的镇定和条理让三人都冷静了下来。
　　"还有，"沈墨染补充道，"我怀疑这次断供不是偶然。我收到消息，思科最近在大规模囤积核心元器件。"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是在防患于未然？"顾秋白立即警觉起来。
　　"更可能的是，他们在给后来者设置门槛。"沈墨染目光深邃，"这是跨国公司的常用手段。"
　　接下来的三天，汉为科技进入了生死时速。
　　顾秋白动用了所有海外关系，终于在新加坡找到一个愿意接小单的代理商，但价格要上浮30%，而且至少要十天才能到货。
　　林雪堂跑遍了珠三角的电容厂，带回来的消息令人沮丧：国内的技术水平确实还达不到要求。
　　而楚云深则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尝试各种散热方案的改进。他在阳台上搭了个简易的高温测试环境，用旧电脑机箱改造的测试箱里，温度已经飙升到50度。
　　"还是不行。"深夜，楚云深看着测试数据，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即使用最好的散热方案，国产电容的衰减率还是太高。"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大学时的导师，现在在中科院微电子所工作的李教授。
　　"云深，听说你们在找高精度电容？"李教授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所有个团队，最近在MLCC电容上有了突破，要不要来看看？"
　　楚云深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第二天一早，楚云深就出现在了中科院微电子所的实验室里。李教授给他看的样品，性能参数虽然还是比不上村田，但已经远远超过市面上的其他产品。
　　"这是我们在国家'863计划'支持下研发的第四代配方。"李教授自豪地说，"温度系数已经能做到±15%以内，虽然还不如日本的±10%，但比之前的±25%已经有了巨大进步。"
　　"量产情况怎么样？"楚云深急切地问。
　　"小批量试产没问题，但成本...比较高。"李教授有些为难，"因为是实验室配方，生产成本是市面同类产品的三倍左右。"
　　楚云深的心又沉了下去。三倍的成本，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回到深圳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出租屋里，顾秋白和林雪堂都在等他。
　　"中科院那边怎么样？"林雪堂急切地问。
　　楚云深摇摇头，把情况说了一遍。
　　"三倍成本..."顾秋白苦笑，"看来此路不通。"
　　就在这时，楚云深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李教授。
　　"云深，我刚才和所里领导汇报了你们的情况。"李教授的声音有些激动，"领导说，如果你们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里可以以成本价供应，就当是支持国产替代了。"
　　楚云深愣住了："为...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应用场景。"李教授诚恳地说，"实验室的技术再好，没有企业敢用，就永远只能是实验室的技术。你们敢在关键设备上用国产元器件，这份勇气就值得支持。"
　　挂掉电话，楚云深把消息告诉了两个同伴。
　　三人陷入了沉默。用国产电容，意味着要承担性能风险，还要付出更高的成本。用韩国电容，可以按时交货，但违背了技术理念。等村田的货，可能要违约赔款。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我建议用国产的。"出乎意料，最先表态的是顾秋白，"不是因为成本，而是因为战略。如果我们今天在核心元器件上依赖进口，明天就会在更多领域被卡脖子。"
　　楚云深惊讶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顾秋白笑了笑，"我只是想明白了，在某些领域，市场规律要让位于战略需求。这也许就是你说的'后发国家必须有自己的手'。"
　　最终的决定做出了：采用中科院的国产电容，同时楚云深带队连夜改进散热设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出租屋的灯光几乎没有熄灭过。楚云深重新设计了整个散热风道，顾秋白优化了电源管理算法以降低发热，林雪堂则想方设法在其他环节节省成本以弥补电容的差价。
　　交货前一天晚上，最后一批设备终于调试完成。在模拟高温环境的测试箱里，设备连续运行了48小时，性能完全达标。
　　"我们...做到了？"林雪堂不敢相信地看着测试数据。
　　楚云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在交付现场，深圳电信的技术总监对设备进行了严格的测试。当最后的测试报告出来时，他惊讶地抬起头：
　　"性能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特别是高温环境下的稳定性，比我们现用的设备强很多。"
　　楚云深和顾秋白相视一笑。回程的车上，三人都很沉默。最后还是顾秋白先开口：
　　"这次教训告诉我们，供应链不能依赖单一来源。我们需要建立多元化的供应体系。"
　　"更重要的是，"楚云深接着说，"我们要在关键元器件上布局自己的技术。"
　　沈墨染在得知消息后，只发来一条短信："恭喜。但这只是开始。"
　　是的，这仅仅是开始。在未来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但经过这次危机，这个年轻的团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核心技术领域，依赖他人终将被他人所制。唯有自强，才能走得更远。夜幕降临，白石洲的出租屋里，灯光依然亮着。三个年轻人又开始了新的征程——这一次，他们要把这次危机的教训，转化为企业长远发展的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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