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皇妃

　　雪国都城郊外，寒风比城内更加凛冽，卷起地面细碎的雪沫，扑打着那几间低矮破败的茅屋。少年阿南领着灵曦三人，停在最靠边、几乎被积雪埋了半截的一间屋前。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苦涩药味和衰败气息的寒意扑面而来。屋内昏暗，几乎空无一物，唯有墙角一堆铺着破烂草席的干草算是床铺。一位老人蜷缩在上面，身上盖着几片缝补多次、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青灰，呼吸微弱，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咳嗽。

　　“爷爷……我找来神仙哥哥救你了。”阿南扑到床边，声音哽咽。

　　老人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阿南身后的灵曦三人，尤其是他们身上与这破屋格格不入的出尘气度，黯淡的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混杂着希望的光。

　　“阿南……回来了……这几位是……”老人挣扎着想坐起，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老人家，莫动。”灵曦快步上前，在床边俯身，手指轻轻搭上老人枯瘦如柴、冰凉彻骨的手腕。

　　灵力柔和地探入，心便沉了下去。老人体内生机已如将熄的残烛，不仅是衰老，更有深入骨髓肺腑的沉疴寒毒，冰锁经脉，侵蚀五脏，若非一股顽强的念力吊着，怕是早已灯枯油尽。

　　“老人家，您这病……缠身已久。家中儿女去哪儿了？怎么无人照料？”灵曦轻声问道，试图将一丝温煦的灵力缓缓渡入，暂缓老人的痛苦。

　　老人浑浊的眼中溢出泪来，顺着深壑般的皱纹淌下：“他们走了……都走了……嫌这里冷，熬不住，往南边，暖和的地方去了……我不怪他们，年轻人，谁不想活得好点……”他喘了几口，歇了歇，才继续断断续续地说，“村里像我这样的老骨头，还有好几家，孩子都走了……留下的家里穷，买不起多的木炭，冬天难熬啊……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命……”

　　“老人家为什么不跟着子女一起南去呢？”灵瑶不解问道。

　　“这里虽艰苦，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老了，能葬身故土也算圆满……想想以前，那时人少，树木也多，家家户户都能有足够的柴火过冬。但是树长得慢，人却一代代繁衍，柴火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贵，我们这些穷人买不起多少，只能挨冻……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阿南连忙用破碗接了半碗温水，小心地喂老人喝下。

　　灵曦抬头，与池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池云微微摇头，暗中传音与他：“寿数已尽，寒毒入髓，非药石可医。强留无益，反增其苦。此乃天数。”

　　灵曦何尝不知？他渡入的灵力如同石沉大海，只能稍减痛苦，无法唤回生机。

　　老人缓过气，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抓住阿南的手，目光却殷切地投向灵曦：“仙长……老朽……自知时日无多……不敢劳烦仙长逆天改命……只求……只求您们……发发慈悲……给这孩子……找一个好人家……”

　　“您放心！我们会照顾这孩子，必不让他再受饥寒流离之苦。”灵曦承诺道。

　　阿南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老人手背上，他转过头抓住灵曦的衣袍恳求道：“求求你了，神仙哥哥，救救爷爷，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吧……”

　　“……”灵曦满是歉疚的眼神看着那孩子，说不出话来。

　　“阿南，不要难为仙长们……咳咳……”老人枯瘦的手点了点阿南的手臂，“当初……要不是捡到了你，爷爷恐怕早就……放弃这条老命了。因为你在……爷爷才不愿轻易死去，如今能看到你今后有了着落，爷爷也就……安心了……”

　　阿南拼命摇头：“爷爷，我不要走，我陪着您……”

　　“傻孩子……”老人摸摸他的头，脸上纵横的皱纹缓缓舒展开，露出一个极其微弱却释然的笑容，长长地、极其轻缓地吁出最后一口气，目光逐渐涣散，望向茅屋顶破洞处漏下的一小片灰白天光，喃喃吐出最后几个字：“雪国……冷啊……要是有……不灭的火源……就好了……”

　　话音未落，气息已绝。那只被灵曦握着的手，彻底失去了温度。

　　“爷爷——！”阿南伏在老人身上，发出沉痛的哀鸣与抽泣声。

　　茅屋外寒风呼啸，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片土地上的又一场无声离别而叹息。

　　简单安葬了老人，阿南跪在简陋坟茔前，久久不起。灵曦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直到暮色降临，阿南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泪痕已干，眼神空洞，他转身，看向灵曦，忽然跪了下来：“神仙哥哥，别把我留在这里，城里人都说我是外族来的野崽子，都嫌弃我。只有爷爷他愿意收留我，现在爷爷走了，我也不愿继续留在这里。求您，带我走吧，我可以给您洗衣做饭，砍柴烧火……”

　　灵瑶跳出来说：“我们那儿可是很无聊的，一年到头都住在山上，你一个凡人要是想下山去城里，可是要走很长一段路，回来还得爬很高的山，你受得住吗？”

　　阿南坚决道：“没关系的，只要有一口饭吃，我愿意一辈子在山上伺候神仙哥哥，姐姐。”

　　池云一直静静观察着阿南，此刻他开口道：“这小娃心性倒是坚韧，且颇有资质，依我看，灵曦你可收他为徒，今后或有大为。”

　　灵曦看着阿南黑亮的双眸，俯身问他：“从今往后，你便随我们回山。那里虽冷清，但不会让你忍饥受冻，我教你修炼之法，但修行之途困苦异常，隔绝世俗欢乐，你可愿意？”

　　阿南听罢，重重地给灵曦磕了一个头，“师父！阿南愿意！阿南从今往后，愿意一直跟随师父身边，不离不弃。”

　　灵曦扶他起身，露出欣慰的笑容。

　　返回天池漱玉轩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灵瑶挽着阿南的手，有说有笑地跟他聊一些山上的事，少年沉重的心情因此缓和不少。

　　灵曦与池云则缓步走在他们身后。

　　“池云兄，”灵曦望着下方被夜色和寒气笼罩的雪国大地，村落零星灯火在广袤雪原上如风中残烛，“今日所见，实在令我心中难安。那老人的处境，怕是正在雪国各地上显现。长此以往，壮年离散，老弱凋零，这片土地……”

　　“灵曦，”池云声音平静，“四季轮转，寒暑更迭，本是天道。雪国地处极北，冬日酷寒乃其定数。百姓趋暖避寒，亦是生灵求生之本能。你所虑，是‘人’愿与‘天’性的冲突。”

　　“难道便无两全之法吗？”灵曦眉头紧锁，“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片一代代人打拼出来的家园，渐成空城，血脉离散？”

　　池云驻足，望向西方天际，思虑悠长。他缓缓道，“那极西之境，有一处名为‘炎渊’。那是地脉火泉活跃之地，炽热无比，生灵难近。
　　炎渊之境，蕴含着极致之物。”

　　“何物？”灵曦追问。

　　“墨晶石。”池云道，“其色如浓墨，质地细腻，内蕴一缕极精纯的地火精粹，生生不息。此石妙用无穷，若仅取其一丝特性——它可作为一种‘火源’媒介。”

　　他详细解释：“寻常木炭，燃尽则灭。但若将少许墨晶石碎末掺入木炭中，或以墨晶石片置于炭火内部，墨晶石内蕴的地火精粹便会引动并‘滋养’炭火，使其燃烧更充分，热力倍增，且持续时间远超寻常。一块巴掌大的墨晶石，足以让一户寻常人家整个冬季的炉火温暖不熄，进而节省大量木柴。”

　　灵曦眼中光芒渐亮：“若此石能大量获取……”

　　“这便是关键。”池云接过话头，“墨晶石只产在炎渊之境，其乃地火精粹与某种特殊岩脉结合所生。若能从火泉之中取得一枚完整的、活性充足的‘墨晶原石’，以其为引，寻一处合适的山体岩脉，或可凭借法术与地气，催生出一片小型的‘墨晶石矿脉’。虽不可能无穷无尽，但若能成，也可使家家户户都能轻易取暖，使雪国延续百年。”

　　他看向灵曦，目光深邃：“不过，炎渊本是绝险之境，你虽有灵力护体，但火中取石，对你损耗极大，其中危险尚未可知。灵曦，这墨晶原石，取之甚难。”

　　灵曦几乎没有犹豫。他脑海中闪过老人临终前浑浊眼中的期盼，闪过集市上百姓递来土豆时淳朴的笑脸，闪过雪国几百年来从无到有的变迁。
　　“再难，也值得一试。”他语气平静而坚定。

　　池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赞许与一丝复杂的了然，轻轻颔首：“既你心意已决，便去吧。务必谨慎。因我所行之道不能沾染太多因果，你们的事情，我不便再多言，今后需多保重，我也要去别处游历了。”

　　“能与池云兄相交，实乃灵曦此生所幸，今后有缘再会！”灵曦向他郑重致意。

　　“定会再见的，保重。”池云说罢，便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去了。

　　灵曦目送友人远去，随后与灵瑶阿南一同回到漱玉轩。
　　次日，灵曦告诉灵瑶，他要只身前往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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